【子与人歌而善。必使反之。而后和之。】
这个「反」是讲重复。在古时候宴客的时候,主人往往会与客人互相之间和歌,这种文娱活动就跟现在有点相像,现在在招待客人的时候,往往也会献上一些文娱的节目。不过,古时候的节目是思无邪的节目,真正是纯善的,没有靡靡之音。孔子招待客人的时候有歌、有和,「和」就是跟人家和歌、对歌,这是在古礼上有这样的做法。这里讲『子与人歌而善』,就是孔子与客人一起歌唱的时候,如果见到客人唱的歌很好听、很美,这里讲的很善,这个「善」一定是思无邪,这个是善的根本。如果有产生邪思邪念的,这些歌曲就不善了。所以内容一定要善,这是最根本的,其次它的音律也很美丽动听,这时候孔子必定请客人再歌唱一次,『必使反之』,反是反覆,像现在人用英文词叫encore,让你再唱一次。为什麽要请客人再唱一次,然后自己再『和之』?这是孔子虚心学习,见到好的一定虚心学习,他也要学这个歌、学这个韵律,这是孔子好学。古人有和歌的,也有和诗的,这都需要什麽?亲自来和,不是请人去和,请人来和就失礼,不是真正的礼。《朱子集注》里面讲到,「必使复歌者,欲得其详而取其善也」。「必使反之」,就是必使客人再唱一次,那是什麽?孔子希望能够更加细致的学习,学习更详细一些而取其善,见善则从之,这是夫子好学的一个表现。他好学包括学六艺,六艺是礼、乐、射、御、书、数,歌唱这类的属于乐,所以孔子要学习。
「而后和之者,喜得其详而与其善也」。孔子学会了跟他和这个歌,这时他很欢喜,已经得到、学到这个歌了。而又鼓励客人继续往善的方向努力,与其善,跟他一和歌,这是鼓励他。「此见圣人气象从容,诚意恳至,而其谦逊审密,不掩人善又如此」。朱子总结得好,就从这样一件小事上,就能见到圣人从容气象,他的气象是讲气质,讲他的风度。从容怎麽得来的?没有私心、没有嫉妒,真正是见人之善、如己之善。所以,他向善人学习,而自己努力来学这个善,诚意很恳切,「至」是极处,恳切到极处,毫无任何私心杂念,真正做到了思无邪。而表现出来的谦逊、审密,这是他好学。又「不掩人善」,一般人难免有嫉妒心,看见人家有善,自己反而放不下,只希望自己比别人善,不希望别人比自己善,看见人善要掩盖人家,甚至打压人家,这是小人,不是君子。
孔子在这里给我们显示君子之风是不掩人善,鼓励人继续行善。「盖一事之微,而众善之集,有不可胜既者焉,读者宜详味之」。这里讲一事之微,你看就是宴客的时候和歌这麽一件小事情,很平常、很微小的事,但是已经显出圣人众善之集,集就是集合于一身。圣人的心是纯善,因此行为纯善,无论事之大小,但是善总是一致的,大事也是体现出善,小事也体现出善,一味的善。这个确确实实值得我们认真的学习、玩味,细细的去体味夫子存心。而事无巨细,我们都应该去反省自己,有没有像夫子那样好善好德、好学谦逊,这样才能真正成为君子、成为圣人。
我们来看下面第三十二章。刚才这章蕅益大师就没有注解,所以我们只讲了一个大意。下面第三十二章是:
【子曰。文。莫吾犹人也。躬行君子。则吾未之有得。】
这个『文』是文章典故,夫子讲,论及文章典故,『莫吾犹人也』。这个「莫」是讲勉强的意思,也就是我勉强犹如他人,还算够得上别人的水平。底下说,『躬行君子』,这是如果讲到所做的事要处处合君子之道,『则吾未之有得』,这个意思是夫子说自己没能够做得到。所以夫子多麽谦逊,他说自己连君子都没能够做到,还在努力的来做君子。君子做不到,当然做圣人就更不敢,所以底下那章是接着这章讲的,说「若圣与仁,则吾岂敢?」圣人、仁人,自己根本就不敢自称,君子都还没能够做到。这是夫子谦逊到极处。
所以,要学习圣道,这个谦德重要。夫子讲过,「如有周公之才之美,使骄且吝,其余不足观也已」,如果你有周公那样的才华、那样的长处,但是如果骄傲、骄慢了,而且吝啬,其余就不用看了,也就是说好极有限,不会好到哪去。证明有才华、有长处,也不能够引以为骄傲,觉得自己值得骄傲,完了,这就堕落,孔子就不看你了。孔子,你看他是一代圣人,尚且这样的谦逊,说自己躬行君子还未之有得,这个话是谦逊的语言,但也是事实。蕅益大师下面说,「也是千真万真之语」。这句话我们听了,还真有点摸不着门道,蕅益大师为什麽要这样说?我们都把孔老夫子看作是圣人,真正是「至圣先师」。孔子自己谦逊,说自己当君子都没当上。他自己谦逊是他的事情,我们呢?我们看孔子,我们不能够说他连君子都做不到。怎麽说孔子讲这个话是千真万真之语?这个里头的道理很深,真正学了大乘佛法才能够了解透彻。
在《金刚经》里有这麽一段话,《金刚经》在古代来讲,凡是读书人没有不读的,他不学佛也读《金刚经》,那是中国人必读。《金刚经》是须菩提尊者向佛启请的,启请两个问题,请问两个问题,问佛「云何应住?云何降伏其心?」就是我们应该怎样住,就是心住在哪?我们怎样降伏我们的妄想烦恼心?「降伏其心」这个心是妄心,不是真心,真心用不着降伏,降伏的是妄心。须菩提问这两个问题,佛给他回答,就是一部《金刚经》,这是讲菩萨、圣贤应该怎样存心。其中有一段我把它摘抄下来,是讲佛言,「须菩提,实无有法,如来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。须菩提,若有法,如来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者,然灯佛即不与我授记:汝于来世,当得作佛,号释迦牟尼」。
像这样的话,《金刚经》里佛重复了很多遍。这一段佛告诉须菩提说,「实无有法,如来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」,这个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是古印度梵文,翻译成中文就叫无上正等正觉,这是佛果位上的智慧。阿罗汉得的是正觉,菩萨得到的是正等正觉,佛得到的是无上正等正觉。所以如来得到了无上正等正觉,就成佛了。可是,我们一般人听到无上正等正觉,以为真有实法是无上正等正觉,这搞错了,这执着了。无上正等正觉怎麽得到的?你要放下妄想、分别、执着才能证得。佛法里面讲三个学位,第一个是阿罗汉,这是小乘圆满的果位,他出三界六道了,不再轮回了,这叫阿罗汉,正觉果位,要取得这个果位必须要放下执着,有执着你就拿不到这个学位;第二个学位是菩萨,是正等正觉,放下执着之后,还要放下分别,分别、执着都放下了,你才能得到正等正觉的果位;到了把妄想也放下,那就统统放下了,你证得无上正等正觉,就是佛果位,如来果位。这是佛法的三个学位名称,就跟儒家里面讲到的君子、贤人、圣人是一样的,君子、贤人、圣人,人人都可以做。所以它也是学位名称,佛法里称果位,那就是学位。所以佛法不是宗教,是教育,教育里面讲究学位,而且人人能够得到。可是你要知道,得到这个果位的人绝对没有执着,他绝对不会认为说,我得到了这个果位。你看,「我得到这个果位」,这有我相;得到的果位是属于执着果位的相。执着一个相,就四相具足了,所谓我相、人相、众生相、寿者相。果位也叫众生相,众缘和合而生的现象,你把它执着成真有了。四相具足,那什麽都没得到。在佛法里面,放下执着,最初第一个果位叫须陀洹果,真正是小学一年级,最低的一个果位,要求放下四相。
所以证得须陀洹果的,他自己绝对没有一个想法说,「我已经得到须陀洹果了」,他没有这个想法。《金刚经》上讲的,如果他有这个想法,佛就不说他得到须陀洹果。须陀洹尚且不能有这样的概念,更何况如来?所以佛讲,如来根本没有这个概念说得到什麽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,而且这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不是实法,一切法都不是真的,这个菩提只是一个名相,不能执着。所以佛讲,「须菩提,若有法,如来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者」,如果真有一个什麽东西叫做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,然灯佛就不给释迦牟尼佛授记了。然灯佛是个古佛,过去释迦牟尼佛在因地上作菩萨修行的时候,然灯佛给他授记,授记就是佛给他预言,说他将来会成佛,佛号是什麽(这个名号是什麽),他的国土是什麽样的国土、叫什麽名字,度多少众生,这是给他授记。然灯佛给释迦牟尼佛授记,「汝于来世当得作佛,号释迦牟尼」,那是因为什麽?释迦牟尼佛也证得了这个境界,他知道万法皆空,哪里有什麽法叫做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的?他不会有这个执着,这时候然灯佛才会给他授记。所以,「实无有法,佛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」。
佛告诉我们说他成佛了,那是一个为了教学善巧方便的语言,你可不能执着,你一执着,你就有障碍了。所以佛讲了这个名相,又破掉这个名相,为的就是让我们不要执着。我们反过来看看孔子,他说,「躬行君子,则吾未之有得」。他讲这个话,真的跟释迦牟尼佛讲「实无有法,佛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」很像,这个属于大同小异,非常相似,讲这个话。君子也是儒家一个果位的名称,君子无私,要把「我」放下了,才能成为君子。所以孔子在这里跟我们讲,我没有得君子,就正如佛讲,他自己证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之后,也没有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可证,意思不就是一样吗?如果你认为你得了这个果位,那实际上没得,为什麽?你「我相、人相、众生相、寿者相」四相具足了。所以从这里我们可以见到,夫子的境界不同一般,不是凡人了,说这个话,跟《金刚经》里讲的很相似。
孔子跟释迦牟尼佛两个人没见过面,你看他们俩的教诲真正是「英雄所见,大略相同」。所以,夫子只是一生躬行君子,他只讲究力行,至于说自己是不是君子,他没这个概念,你告诉他,「你是君子」,他不承认;你告诉他,「你是圣人」,他更不敢承认。君子和圣人是别人送给他的称号,在他心目中,他不会执着什麽君子、什麽圣人。所以蕅益大师讲这是千真万真之语,孔子内心当中真是这样想的,不光是谦逊的话而已,他实实在在。从这里我们知道孔子那种务实,毫不执着这些假名。再看下面第三十三章。
文章摘自:《细讲论语》 作者:钟茂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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