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伯牛有疾。子问之。自牖执其手。曰。亡之。命矣夫。斯人也。而有斯疾也。斯人也。而有斯疾也。】
这是讲到孔子的弟子『伯牛』,他名字叫冉耕,得了一个恶病,大概是一个晚期无法治疗的疾病,孔子前往慰问。『子问之』,去慰问他。因为伯牛染上这个恶疾,可能会有传染性,伯牛的家人不愿意让孔子进病人的屋里去看望病人,所以不得不隔着墙壁,从窗口去相见。这个牖就是窗口,『自牖执其手』,是从窗口那里握住伯牛的手。然后孔子说,『亡之,命矣夫。斯人也,而有斯疾也』。这个「亡」有两种讲法,根据孔安国注,这是讲丧亡,说「伯牛啊,怎麽就要死了呢?」命矣夫,「这是天命吗?」这个亡当作丧亡讲。另外还有一个说法,亡是念作无,就是无之,无就是没有,之是什麽?是这个道理,就是没有这个道理。这麽好的人,这个「斯人也」,就是这麽好的人,怎麽会患这样的恶病?这难道是天命吗?「命矣夫」,就是命,天命。两种说法都可以说得过去,其实意思都不会抵触。
我们来看《雪公讲要》里面有一段说到,「尧有丹朱,舜有商均,孔子晚年丧子,弟子颜渊亦早死,是皆天命。《礼记.中庸》:『君子居易以俟命,小人行险以徼幸』,可参研」,这是把本章核心的思想点出来了。尧是指尧帝,我们知道尧禅让给舜,尧帝没有把皇帝(天子)的帝位传给自己的儿子,而是传给了舜。丹朱就是尧帝的儿子,传说丹朱并不贤能,所以父亲就决定把位子让给舜。根据《史记》的记载,当帝尧逝世之后,因为已经指定了舜做为继承人,但是帝舜却希望还是由尧的儿子丹朱来继位,所以自己就躲到南河之南。结果天下人心归于舜,还是希望舜来做天子,没有去理会丹朱,所以最后不得不还是由帝舜来继位,有这麽一段典故。可见得民心所向都是有贤德的人。
禅让的制度也非常的民主,虽然舜不想去做皇帝,但是人民的力量使得舜还是做了天子。这是讲到尧有这个儿子丹朱,证明是什麽?圣贤的儿子并不一定是圣贤;跟我们之前读到的一章,「犁牛之子,騂且角」,「山川其舍诸?」讲到不贤的父母反而会出贤孝的儿女,尧和舜正好说明了这个问题。舜的父母不贤不仁,但是舜却是极其仁孝。「舜有商均」,商均是舜的儿子,相传商均也是不孝不贤,所以舜把帝位禅让给了禹。尧、舜、禹三代皇帝,三代天子都是禅让的。这是举两个例子,举例子来说明什麽问题?说明圣贤也皆有天命。天命到底是什麽?其实就是因果。他为什麽会有这样的儿子?这个儿子跟你有缘,所以投到你家里做你儿子。所以,圣贤也离不了因果,改变不了因果,这才是天命。但是圣人在因果当中,他不会生烦恼,不会以为我的儿子不孝就很苦恼了;他也不会自私,不会把这个帝位还是传给自己的儿子,他就选择另外的真正有资格、有贤能的继承人。
底下又举了两个例子,「孔子晚年丧子」。孔子也是圣人,他晚年丧子,这是白发人送黑发人,确实是令人非常难过的事情。弟子颜渊又早死,这也是对孔子一个很大的打击,这个打击比晚年丧子的打击更重。我们读《论语》,孔子并不因为丧子而说出非常哀痛的话,但是颜渊死的时候,他却说出「天丧予,天丧予!」天要灭我吗?他说出这样的话,可见得那种悲哀,证明圣人重视圣贤法脉的弘传,对于自己的骨肉反而没有看得那麽重。为什麽?因为圣人,心在天下万世。真正利益天下万世,是法脉有继承人,不是自己有骨肉、有后代他就很高兴,不一定。举这些例子,都是说明圣人也有天命。
只是圣人跟小人不同的地方,在于圣人乐天知命,所以《礼记.中庸》这篇跟我们讲了一句话,说「君子居易以俟命,小人行险以徼幸」。这个居易,是讲素位而行,就是他能够平心静气,安分守己的来过他的日子。他在天命中能够修身养性,而不会生出什麽妄想,他是俟命,俟是等待,等待命给他安排机遇,这个俟是等待。而且这个等待里面,他没有一个心说一定要怎样,他随着缘,随缘度日,他的心是安的,没有妄念的。小人就不一样了,「小人行险以徼幸」,他不知天高地厚,冒险行事,有非分之企图,希望能够侥倖得到收获。这种心理是不对的,为什麽?因为没有侥倖的。真正明白因果,就肯定是乐天知命,他会俟命,他不会求侥倖。没有说偶然发生的情况,全都是有必然,有前因自然有后果,凡是果都有因,哪里能够侥倖可以改变得了?小人不明白这个道理,就冤枉作了小人,他行冒险的,侥倖得到的,还是他命中该有的;他命中没有,没有办法侥倖,他冒险行事,可能会遭殃。君子乐得作君子,他知道一切自有因果,何必强求?所以他乐天知命。
雪公引《中庸》这两句,让我们好好参研,参就是好好去悟。参和研有不一样,参就是我们不用意识、不用思考,然后去领悟;研就是研究,研究是用思考。上根的人用参,这个道理你能当下明白;不明白的,先存疑,放在一边,不要老是思考。有这个疑情在,总有一天有这麽一个因缘,你会忽然明白,这叫悟。小疑则小悟,大疑则大悟,这是用参的方法。你要是不懂得参,你就用研究,研究变成学者式的方式。他推理,他用逻辑的分析去研究,这样可以做学术,但是悟性往往被堵住了。所以是参是研,你们自己看着办。
这里,《雪公讲要》里面就「自牖执其手」,特别讲到《朱子集注》当中说,因为伯牛在家里是以面君之礼来尊孔,对孔子就好像臣对君一样。当然孔子不敢当,他身分不是国君,但是伯牛家人对他非常的礼敬,所以孔子就不敢入室,不敢进屋里面,只能够是从窗口那里握着伯牛的手。说为什麽「自牖执其手」,是这样的一个说法。但是雪公做了一个辨明,说这种说法没有根据,清儒已经辨别清楚了。还有一个说法,说孔子懂得医术,所以在窗户那里拿着他的手是把脉,这个说法也是一种臆测,没有根据。所以读《论语》各人有各人的想法,我们只要看看这些先儒的注解,然后比较比较哪家说法最有道理、最可採纳。应该来讲,孔子想去见,但是因为伯牛有这个恶病,家人不给他进去,这个是比较通情理。
我们来看蕅益大师注解中说,他是点睛之注,「说一命字,便显得是宿业,便知为善无恶果」,这个点睛点得好。全文,这一章的文眼在哪?就是在一个「命」字,夫子讲「亡之(或者是无之),命矣夫!」这是天命,他说这是天命,这个命字是整章的眼、核心。说这个命字,就显得是宿业了,宿业是前生所造的。孔子是圣人,何尝不懂得人有三世?他老人家在《易经.系辞传》里面讲,「精气为物,游魂为变」,就是讲人投胎的状况。人是有魂的,父精母卵结合的时候,「精气为物」,就做为生命的载体;「游魂为变」,这个魂是我们的神识,我们一般讲灵魂,但是灵魂其实不灵,所以「游魂」用得好。「游魂为变」,投进去了,就做为一个生命,变成一个生命。所以孔子也知道人有轮回、有投胎,当然也就知道人有三世,过去、现在、未来这三世。三世中我们今生所受的,是前生所造的业结的果,所谓「欲知前世因,今生受者是」;「欲知来世果,今生作者是」,你要想知道未来你会有什麽果报,你现在做的就是,你就知道了。有因必有果,种瓜得瓜、种豆得豆,种善因得善果、种恶因得恶报,自然之理,这就叫命。
伯牛为什麽有这个恶病?不是他这一生的业果,是他前生的业果,前生一定有造恶。人没有遇到圣贤之教,往往会煳涂,做出一些恶业,感得今生有果报。今生伯牛能够跟孔子学习,不再造恶业了,他现在这个病是消他的宿业,来生就好了。所以孔子在这里还是给我们教育,真正是循循善诱,抓住每一个机会点给我们教化,这是圣人的慈悲。抓住伯牛的手就说,「命矣夫」。告诉我们一切都有因果,谁都逃不了因果,哪怕是像伯牛这样的贤人,他也有因果。圣人也有因果,孔子晚年还丧子,这不也有因果吗?但都是宿业。只是圣贤能够不昧因果,不昧就是他不煳涂,他对因果清清楚楚,所以在遭受恶果的时候,他的心很坦然,他作还债想,他不会怨天尤人,他能乐天知命,这是君子、圣贤。所以孔子这里说一个命字,「便知为善无恶果」,这是点出来善有善果、恶有恶报。做善怎麽会有恶果?伯牛为什麽会有这个恶果?不是他做善得来的,是因为他前生宿业。前生造了恶因,这一生有恶果;这一生行善,来生有善报,这就把本章的义趣给点明了。实际上圣贤教化都不离因果,因果非常的重要。清朝干隆年间周安士先生曾经说过,人人知因果,天下大治之道也;人人不知因果,天下大乱之道也。我们现在社会为什麽会乱?原因就是缺乏因果教育。要构建和谐社会、和谐世界,最有效的方式是大力推广因果,还有伦理道德的教育。人都能明瞭伦理道德,就耻于作恶;人都能够明瞭因果,就不敢造恶,这天下太平了。所以《礼记.学记》中讲的,「建国君民,教学为先」,国家最重要的是教学,用什麽教?就是伦理道德因果,这就能够把国民教好,国民教好了,天下大治。
我们讲《论语》,里面为什麽要採用蕅益大师的注解?不外乎就是把《论语》当中圣人真实义趣揭露出来,处处显明因果、处处直指心性,让我们豁然明白,跳出先儒一类注解的拘束。当然我们也採用先儒的注解,可是我们取其菁华而已。对于一些不那麽究竟的,我们就不要、不採用。在义趣方面,依蕅益大师,这真正是将《论语》的菁华点出来,所以蕅益大师的注解叫《点睛注》,画龙点睛。我们来看下面一章,第十一章。
文章摘自《细讲论语》 作者:钟茂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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