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段孔子讲,『孰谓微生高直』,微生高是个人,这是讲谁说微生高是一个正直的人?这个「直」,底下有讲法的,我们等一下跟大家一起分享,先讲微生高其人。《雪公讲要》里面,有讲到他的一个故事,说「微生高,鲁人,姓微生,名高」,他复姓微生。「《国策》、《庄子》、《汉书.古今人表》」,这里面都有记载,这些都是历史上记载的。这些书当中,「微皆作尾」,所以也叫尾生。「高有直名」,微生高以他的耿直着名,人家都知道他是一个很耿直的人。底下讲了他一个事,「如与女子约会于桥下」,可能他跟一个女孩子谈恋爱,跟这个女孩子约会于桥下。结果「女子未至,大雨,水至」,女孩子没来,大水来了,下大雨冲来了。结果微生高,「高守其信,抱桥柱不去,溺死」,这个人也了不得,守信。跟女孩子约会,女孩子没来,人家可能想,「下大雨了,他也不会来了」,就没去。没想到微生高来真的,看到女子不来,他也不走,抱着桥柱,大水就淹了,宁愿淹死都不走。所以「时人以为信既如是,直亦可知」,当时的人都对微生高挺讚叹的,以为他真正是守信的好榜样,以为信就应该是这样。这是一种误解,这个不是真信。「直,亦可知」,直比信来讲应该是更进一步,他是正直,大概也有人讲微生高这个人很正直,守信和正直是连成一体的,所以都很讚叹他。
当然,这种人也是很难得,该不该这样?当然不必,可是他也是做绝了。所以「孔子不以为然」,不认为他是个正直的人,就举了一个例子,说「举转乞醯而与或人之事」,醯就是醋。他举了一个事,就是有人来向他要一瓶醋,大概是邻居做饭的时候需要醋,就问他要,跟他乞请醋。『乞诸其邻而与之』,结果当时微生高自己家没醋,他就跟别人要了醋,跟其他邻居家要了醋转送给他,这等于是借花献佛。这是什麽?这个事情证明他不是一个正直的人,所以「证其非直」。「古注或谓微生乞诸其邻,冒为己物以与人,然孔子只说直,未说其他」,有的古注来了一个诠释,说微生这个人当时就向邻居家去乞求醋,要醋,「冒以己物」,说这个醋就是自己的,然后给向他要醋的人,等于是撒谎了,有古注是这种说法。
但是雪公认为这个没有根据,没有事实根据,只是先儒一个猜测。这里讲,「然孔子只说直,未说其他」,孔子是就事论事,就说微生不属于直(他没有那种正直),他没有说其他,没有说他骗人。或许微生当时没有冒认自己的醋,只是转手借给人、送给别人,但是这里面已经有一些不实在的味道。如果真正是你没有醋,为什麽不直截了当告诉对方,说「我没有醋」,就行了;你愿意帮他,可以帮他去别人那里要醋。这个心,我们看孔子观察得很细腻,细微得,那个心里头带着虚假的念头,都看出来。虽然他未必是冒认,说出这个醋是自己的,但是难免有这种念头。我们自己想一想,我们自己平日跟人交往,对自己的心念观察有没有这麽细致?所以想要成就仁的境界,真要一丝不苟才行。下面我们来看雪公的诠译,「直心是德,直者真心」。能有这种直心,直心是不弯曲,没有任何委曲、欺诈的心,这是德,这个心是真心。真心里面没有带丝毫的妄,没有带丝毫的假,完全是纯真。我们来看雪公引了几个人,历史上的几个故事做为例子,让我们体会什麽叫直心。佛法里面也很注重这个直心,所谓「直心是道场」。菩提心有一个定义,是说什麽?直心、深心、大悲心。第一个就是直心,直心就是真诚心,诚到极处,没有丝毫的虚妄,这叫直心。有了直心,就能够得到仁的境界。
底下雪公说,「春秋卫大夫史鱼尸谏灵公」,史鱼这个人是春秋时候卫国的大夫。当时是卫灵公。公叔子设家宴招待灵公,史鱼告诫说,「你富贵,但是国君很贫乏,必遭祸殃」。这是什麽?公叔子家里是非常富贵,但是卫国的国君反而比较贫穷,这等于什麽?臣子富贵超过了国君,这不是好事,这会招来殃祸。所以免祸的办法只有什麽?「富而不骄,谨守臣道」,这是史鱼告诫公叔子要守本分,不能够富贵超过自己国君。这是说明他怎麽?对朋友能够直心劝谏。
当时卫灵公朝中有一位大臣叫蘧伯玉,这是一位贤人。史鱼也多次向卫灵公进谏,让卫灵公重用蘧伯玉。史鱼到临死的时候,还嘱咐家人把他的进谏告知卫灵公。怎麽进谏法?停尸,不做丧事,这叫「尸谏」。劝勉灵公要选贤用能,这就是历史上称的尸谏。所以孔子讚叹史鱼,说「直哉史鱼」,这是真正直,直心。「邦有道如矢,邦无道如矢」。矢是什麽?箭,箭都是很直的。不管国家有道还是无道,他能做到直心直行,所以孔子讚叹他。这是讲史鱼尸谏的故事。
底下雪公又讲,「晋之史官董狐之笔,直书赵盾弑其君」。这是第二个故事,是讲春秋晋国,晋国的史官有一个叫董狐的。因为在晋国的时候,执政大臣赵盾多次劝谏晋灵公(当时的国君叫晋灵公)不要残害臣民,因为这个国君当时聚敛民财、昏庸无道,所以赵盾就多次劝勉、劝谏。但是晋灵公不听,反而更加的肆意妄为。赵盾逼于无奈,只好出逃,逃离了晋国。结果到了晋国边境的时候,就听说自己的族弟,叫赵穿,已经把晋灵公给杀掉了,这是弑君。当时赵盾就返回晋国,继续执政,结果董狐把这个事情就记载为「赵盾弑其君」。董狐是个史官,记载历史,说晋灵公应该是赵盾杀的。为什麽这麽说?赵盾当时他辩解,「国君是赵穿杀的,不是我杀,这怎麽是我的罪?」结果董狐这个理由是说,你是国家重臣,你逃亡还没离开国境,你返回来,居然没有去讨伐弑君的人。你的族弟把国君杀了,你没有去惩罚他,不就等于你也杀了国君一样?所以你这个罪名就得担。这是什麽?董狐写历史,真的是,谁有责任,绝对不放过。赵穿固然有弑君之罪,赵盾也不能逃避。
儒家主张不能够杀害自己的国君,不能够造反,只能是什麽?力谏。所谓「文死谏」,做大臣的以死来劝谏自己国君改恶行善,死而无憾,这才叫忠臣,这也是真正尽自己忠的本分。在其位,我们就尽到自己的责任;不在其位,我们不谋其政。在其位就得谋其政,死而后已。所以举到史鱼尸谏和董狐之笔,这都是直,「皆是直」,这两个人都是直心。「然有事不直而理直者」,刚才举的这两个人是理也直、事也直,理和事这两个人都做到了直。
当然还有事可能看起来不直,有委曲,但理是直的,按照道理来讲应该是这样。这里讲到《论语》里面举出的一例,「如父为子隐,子为父隐」。这是什麽?有一个人叫叶公,是楚国的大夫。有一天跟孔子说,「吾党有直躬者」,这个直躬,直是什麽?就是他很正直。说我们的乡党有一个叫躬的人,非常直,很正直。怎麽正直法?说「其父攘羊,而子证之」,他的父亲把一个邻居家的羊给偷了,他就去揭发他父亲,给他父亲证实是有罪的。叶公认为这个儿子很直,刚正不阿。结果孔子不以为然,「孔子曰:吾党之直者异于是」,说我们乡党的人讲的直,跟你说的不一样,怎麽?「父为子隐,子为父隐,直在其中矣」。
这个话我们好好体会。假如你是那个儿子,你爸爸偷了羊,你是去告官还是干什麽?我曾经就把这个问题问过很多人,有的人说告官是不应该,可能我会跟邻居讲,「对不起,我爸爸偷了你家羊,我现在把钱还给你,或者把那羊还给你」。这种情况等于说还是揭发他父亲,让那邻居知道。那怎麽办?有的说,「我就偷偷的把那羊从我父亲那偷回去,还给那邻居」,这好像也不太理想。说来说去,最后有一种说法最令我满意,是什麽?假如我是这个儿子,我会怎麽样?我会跟邻居说,「这个羊是我偷的」,我去自首。邻居要把我拉进官府,我就去受刑罚,替自己的父亲受刑罚。这叫什麽?「父为子隐,子为父隐」,做儿子的应该对父亲的这些罪恶加以一些隐含。这是什麽?这是一种孝心。心上是直的,但是做的事好像不直。因为确实不是这个儿子偷的,但是他认他偷,事上不直,但是理上是直。这样让他父亲惭愧,是儿子给父亲改过自新的机会,子为父隐是有这个好处,父为子隐也是这个意思。不伤父子之间的亲情,同时又给父亲有改过自新的机会,这叫直。底下又有,「又如孔子不见阳货,择其他适而回访之,此皆是直,是权变之直,微生高不知也」。这又举了孔子一个例子,孔子不见阳货。阳货是当时鲁国季氏的家臣阳虎,这个人也是非常蛮横,但是他很厉害,他控制了季氏家整个家族的军政大权。孔子以为阳虎是一个小人,不与他为伍。阳虎很想让他出来服务,孔子就是不出来,甚至不跟他相见,所以「孔子不见阳货」。阳货很想见孔子,就怎麽想?他有一天看孔子不在家,于是给他送了一只蒸熟的小猪。按照礼来讲,孔子家里接受了阳虎的礼物,不能不受,而且不能不回拜,一定要回访。怎麽办?孔子也想了一个计策,趁着阳虎出门的时候,然后他再去阳虎家回访。但是很不巧,他回访回来之后,在路上碰到阳虎了。这冤家路窄,逃不掉的。是讲的这个故事,孔子不见阳货。那是什麽?他做的这个事我们看起来好像有点不直,不想见就不见,为什麽还趁着阳虎不在家还回访一次?我们现代人都很多是这样的,「不见就不见,管他呢!」这样,按照《周礼》来讲就不符合礼。孔子这是什麽?他要事事循礼,他用心是直的,他要恢复礼制,自己一举一动都要符合礼;否则你推行礼,你都不讲礼,等于落给阳货一个把柄,所以孔子做得非常周到。这是什麽?事不直,但是理是直的,这是要有智慧,这叫权变,权巧方便。
「此皆是直,是权变之直」。这个直不是微生高所知也。微生高没这个智慧,他跟女孩子约会,女孩子不来,他就抱着柱子死了,这没有任何权变,说老实话,也不符合礼。你这不等于自杀吗?自杀就大不孝。《孝经》上讲的,「身体发肤,受之父母,不敢毁伤,孝之始也」,微生高等于在历史上开创了为情自杀的先河。所以现在我们看到不少的年轻人,谈恋爱失败就跳楼、就割腕,这就是不直。这就是什麽?不孝,大不孝!父母养我们,生我们、养我们一场,真不容易;上了大学,谈恋爱,遇到感情纠葛就跳楼、自杀了,这真的是非常不对。所以孔子对微生高没有讚叹,说「孰谓微生高直」,谁说微生高是直?他心不直,他守的是小信,大信就没有了。
我们来看蕅益大师注解中说,「卓吾云:维直道也,非讥议微生高也」。李卓吾这里说,孔子讲这章是「维直道也」,为的是让我们体会什麽叫直心,是就这个而说,就事论事,让我们学会用直心,而且这个直心也要懂得权巧方便。在这里孔子不是在骂微生高,不是在讥讽微生高,也不是评议他,是为了教学,用他做例子,教学方便。君子绝对不会讥讽人,绝对不会骂人,一切人都是好人。君子只学人优点,见贤思齐,见不贤即内省。微生高这一点不贤,不贤,我们内省,我们想想该怎麽个直法,该怎样守信,这就学到了。
孔子就懂得权巧方便,你看他在卫国的时候,遇到一个叛臣想要造反,他知道了。结果那叛臣用兵把孔子一行围住,不让孔子回到卫国的国都报告国君,不让他走,非得让他发誓。说你孔子这是天下闻名的圣贤,你要在我面前发誓,对天发誓,说「我放了你,你不能够回卫国国都」。结果孔子就发誓,说我不回卫国国都。这些叛臣的军队就放了他们,知道孔子是很守信的,发了誓哪里会改变?结果这些军队一走,孔子说,「我们现在回卫国国都,立刻报告卫国国君有人造反」。这是什麽?非信之信。表面看起来好像没有信用,但是这才是真正的信,对大众、对百姓有信。一个国家造反、乱了,你国家生灵涂炭,这个是有负于国民。所以孔子这时候完全不想自己,就想天下万民,宁愿自己背着不守信用的骂名,他也要帮助这个国家安定团结。从这里我们去体会,这个信跟微生高那个信,真的是不可同日而语。我们再接下来看第二十五章.
文章摘自:《细讲论语》 作者:钟茂森博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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