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子曰。由也。女闻六言六蔽矣乎。对曰。未也。居。吾语女。好仁不好学。其蔽也愚。好知不好学。其蔽也荡。好信不好学。其蔽也贼。好直不好学。其蔽也绞。好勇不好学。其蔽也乱。好刚不好学。其蔽也狂。】
夫子在此地给子路教导说,『由也』,就是唤着子路的名叫他,『女闻六言六蔽矣乎?』就是你听过六言、六蔽吗?这是讲六桩事情。用「言」这个字,是说这六桩事只有虚名而没有实义,这个事情就叫六言。「六蔽」,蔽是讲覆障的意思,被障碍了,就是佛家也讲业障、覆障这样的意思,不能通明,就有淤滞,把这六蔽放下才能够通明事理。要解除这六蔽,那就要通过好学明理才能够解除六蔽,才能使这六桩事变得真实,而不是只有虚名。孔子讲了话之后,子路『对曰:未也』,就是我没听过这六言六蔽。孔子就告诉他,『居,吾语女』,就是你坐下,居就是坐下,我来告诉你。从这个情境我们可以想像到,当时孔子跟子路在一起,子路对老师非常恭敬。因为古时候没有椅子,大家都是席地而坐,两膝是曲着的,屁股坐在脚跟上这麽个坐法。孔子发问,那我们想像子路马上就会直起身来,就等于跪着,就想要静静的、很恭敬的来听教诲。然后夫子这里就说「居」,就是你还是坐下,我告诉你。中间省略了子路的这个动作,但是我们能想像出来,要不然夫子不会说这个话。可见得子路对老师很诚敬,尊师重道,这就是好学。所以夫子给子路讲好学,子路应该是做到了,只是子路在这里做一个当机众,给我们做表演,孔子因他而把这个道理给我们说出来,让我们后人得利益。这六桩事就很重要了,我们看下文。
『好仁不好学,其蔽也愚』。好(去声)是喜好,喜好仁但是不好学的,这个毛病就变成「愚」,愚痴的愚。孔安国注解说,「仁者爱物,不知所以裁之,则愚也」。裁是裁定。仁者是有爱心的,仁民爱物,可是遇到事情来了,他往往所下的决定不恰当,这因为什麽?他没有智慧,不能够做得很恰到好处,这就是愚昧。我想我自己也常犯这种错误,有时候好心帮别人的时候,做的事情可能因为不太得体,或者已经过了分,不是恰如其分,结果导致人家还会生烦恼,或者相关的人会生烦恼,这是裁定智慧就不够。所以光是有仁的心,但是不好学,就是不通达事理,那你做出来的往往是很笨的事情,适得其反。
『好知不好学,其蔽也荡』。这个荡是放荡,孔安国的注解当中说,荡是「无所适守」,就是没有操守。好智的人,这种人很喜欢表现他的聪明智慧,很喜欢展示自己的才华,有这麽一种人。他不好学,所以他就不知道礼度,不知道道德的规范,所以就往往变成放荡而没有操守。『好信不好学,其蔽也贼』。这个贼是害的意思,贼害。因为,如果不学习圣贤的道理,你不懂得为人处事应该掌握什麽样的分寸,而你只是讲诚信,那个诚信往往就会有问题出现,就贼害其身,而且还害仁义、害道德。《皇疏》里面,皇侃的注疏引了一个故事来说明这一句话。说古时候有一个人很守信,叫尾生,他有一次跟一个女子约会于桥下,结果那个女孩没有来,后来洪水来了。他跟这个女孩子约了,要守信,就一直等在桥底下不肯走,结果他抱着那个桥柱,竟然被洪水淹死了,这麽一个人。这种人他所谓的守信,就不足以取法了。为什麽?他做事偏激了,不适宜。
《刘氏正义》引管同《四书纪闻》上说(管同是清朝的文学家),「大人之所以言不必信者,惟其为学而知义所在也」。大人是圣贤,他说的话未必一定要守着信,为什麽?因为他通过学习圣贤之道,明白了义之所在,义就比信境界更高。当然不是说我们不用守信,一定要守信,但是信不是义,信近于义,但是还不是义。义是做事循天理,事事都恰到好处。但是守信如果不恰到好处,就像这个尾生,跟女子约会被淹死了,那就是不妥当,这是无义之信。所以,「苟好信不好学」,如果好信而不好学,「则惟知重然诺,而不明事理之是非」。所以你看孔老夫子,他有一次在卫国发现有一个臣子要叛乱,他想回去告诉卫国国君。结果路上被这个臣子带兵拦住他,逼着他发誓,不能去见卫君。结果孔子就对天发誓,说不去见卫君。这些臣子将士就以为他说的是真的,因为孔子怎麽会骗人?结果就走了。走了之后,孔子说,我们现在要去见卫君,把这场动乱平复。这是什麽?他没有守信,但是他是义,所以就不能够为了小信而失掉大义。
因为不明事理的是非,才会盲目的所谓守信。所以,「谨厚者则硜硜为小人。苟又挟以刚勇之气,必如周汉刺客游侠,轻身殉人,扞文网而犯公义,自圣贤观之,非贼而何哉?」大意是说,只崇尚谨厚的人,谨慎厚道,所谓的「硜硜然小人哉」,这小人是凡人,心量小,没有真正的是非大义,而挟持着自己的刚勇之气,就好像那些刺客游侠,匹夫之勇,动不动就所谓的两肋插刀、赴汤蹈火,实际上所做的已经不符合公义了。圣贤人看到这种行为,只是小信而非公义,这是贼,自己受贼害了。
下来,『好直不好学,其蔽也绞』。绞,根据马融的注解是绞刺。《皇疏》认为,「绞犹刺也,好讥刺人之非,以成己之直也」。这个绞就是讽刺别人,特别是别人犯了过失,去批评人,这是什麽?显示自己的刚直,这实际上已经是变成绞了,就不符合真正的道德。就好像前面「子路篇」有谈到,「叶公语孔子曰:吾党有直躬者,其父攘羊,而子证之」,他认为这是直。什麽样的人直?他爸爸偷了人家的羊,儿子去告发他的父亲,显示自己的刚直,大义灭亲。这实际上已经是不合情理了。应该怎麽做?帮助他父亲改过,而不是只为了直而不讲情理。这是因为不好学所得到的毛病。
【子曰。由也。女闻六言六蔽矣乎。对曰。未也。居。吾语女。好仁不好学。其蔽也愚。好知不好学。其蔽也荡。好信不好学。其蔽也贼。好直不好学。其蔽也绞。好勇不好学。其蔽也乱。好刚不好学。其蔽也狂。】
昨天跟大家讲到这一段,『六言六蔽』是六桩事,也就是仁、知、信、直、勇、刚。夫子讲了这六事,不能够只有一个虚名,要有实义,否则,如果不肯好学,就徒有虚名,就叫蔽。蔽是障覆之意,就是有障碍,反倒障碍真实的德行了。我们先简单重复一下昨天讲的几桩事。孔子说,『好仁不好学,其蔽也愚』。一个人肯有仁爱心,这是有善良的本性,但是不肯好学,就变成愚痴,好仁反而是不明事理,这就是愚。如果是『好知不好学,其蔽也荡』,如果是有一点小智慧,但是不肯学习,就会放荡而没有操守。『好信不好学,其蔽也贼』,只是光守着一个信字,说话一定要有信用,但是因为不好学,不知道义之所在。有些事情不妥当的,就不能够盲目的说要守诚信,那个是非义之信,就不是真信,就变成贼了,贼就是贼害的意思。『好直不好学,其蔽也绞』,这个绞,我们昨天就说到这里,就是绞刺。意思说,如果性情率直、直来直去,而不肯好学,往往就会有傲慢,常常看到人家的错,去讥讽别人、刺伤别人,这个就叫做绞。在《论语.泰伯篇》里面也讲到,「直而无礼则绞」,这个绞就是常常苛责别人,令别人没办法忍受,这种直心直行反而就成为了德行的障碍。我们昨天就讲到这里。
这里特别要提到「好学」两个字,好学是成圣成贤的祕诀。孔老夫子曾经说过,「十室之邑,必有忠信如丘者焉,不如丘之好学也」。也就是十户人家这麽一个小范围的社区,就能够找到像孔老夫子那样忠信之人。这是孔老夫子谦虚了,实际上意思就是说,找到有这种德行根本、有这个基础的人并不算难。但为什麽不能够个个成为像孔子那样的圣贤?原因是因为没有孔子的好学。所以好学很重要,学,要学德行、要学言语、要学礼义;如果不肯学,即使天性不错,但是在这个社会当中污染,特别是现在诱惑特别多,很容易就堕落。唯有靠好学,天天学而不厌,才能够真正在这样的一个浊世当中保持好自己的操守,能够使自己的德行得到保全。这个直是心地的正直,对自己要严格的要求,对别人就不可以吹毛求疵。要严以律已,宽以待人。实在讲,不要去看别人的错误,不要看别人的是非。真正的修道人心里不会看别人的过失,若看到别人的过失,自己的过失就大了。这就讲「其蔽也绞」,就变成一个刻薄的小人了。
下面我们再看,『好勇不好学,其蔽也乱』。好勇,这个勇有君子之勇、有小人之勇。君子之勇,所谓智、仁、勇,是君子三达德,仁者不忧、智者不惑、勇者不惧,勇敢的人没有畏惧。但是要做到真正的君子之勇,我们也是要通过好学,学而知之,否则就会乱。在本篇另外一章里面就有提到,下面我们会读到,「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」。什麽叫乱?有勇,但是没有义。义就是宜,「义者宜也」,应该的,应该的事情不去做,不应该的事情去做了,这就是无义。如果为了无义而勇,这就是麻烦,就是乱来了。不讲法则、不讲纪律、不讲道理,那就是乱,就成为了小人之勇、匹夫之勇,比匹夫之勇可能还差,变成黑社会的流氓地痞那种勇。那个是乱人、乱己、乱社会,造成对社会的伤害。
「邢昺疏据以解释此章」,这是宋朝的邢昺,这是一位大学者。他对《论语》有个注解,他对这章的注解就说到,「勇谓勇敢,当学以知义」。要学习才知道义,该不该做、符不符合道理。「若好勇而不好学,则是有勇而无义,则为贼乱」,因此好勇一定要在好学的基础上,好学才能明理,才可以有义,唯义之所在,要勇往直前。孟子所谓的可以「舍生取义」,这是真正的勇。生命都可以不要,但是一定要以义为标准。《中庸》上讲,「义者宜也」,这个宜就是应该,如果做事不宜,就是乱。这个宜的标准,一般讲是天理,天理何在?就在我们自己的良心。所以做事都得凭着良心,如果良心觉得这事情不正确、不应该做,就不能做。良心可靠吗?可靠。因为这是我们每个人本有的本性本善,这是纯善而无恶的,所以叫「人之初,性本善」。有的人良心保全得比较完整,自小没有受什麽污染,受到良好的教育,我们讲这个人就是好人、善人;有的人,他的良心保全得比较少,被自私、被欲望给覆盖住了,我们就讲他是恶人、他是坏人。实际上人本来是纯善的,本善,只要把良心恢复了,就是好人;把良心全部恢复了,就是圣人。如果有自私、有欲望,用私心、用欲望来做判断,就不宜了,就叫无义。所以真正的勇,要知道,不是对别人的。对别人,你去跟人家拔刀而起、挺身而斗,那是勇吗?往往变成贼乱。真正的勇是勇于改过自新,改正自己的毛病习气是需要勇气的。不能够勇于面对自己的错误、承认自己的错误,你就没办法改,所以这是需要勇气。能改,把过失、毛病改过来,这就是好学。
你看孔老夫子讚叹他的学生颜回,说众弟子当中,唯有颜回最好学。《论语》上讲,「有颜回者好学,不迁怒,不贰过」。颜回的好学表现在什麽地方?就这两条,孔老夫子评论就这两条,一个是不迁怒,一个是不贰过。迁怒,不是一般人想像的,我发了脾气,只对甲发,对乙就不发,这就叫不迁怒?不是这麽简单,要是这麽简单,一般人都能做得到,何必孔老夫子独讚颜回好学?这个怒,要知道是代表烦恼。迁怒就是烦恼迁移不断,念念在继续,这叫迁怒。不迁怒是什麽?烦恼断了,不能够再相续下去,没有再迁移了,什麽时候觉悟,就停住了,这叫不迁怒。换句话说,前一念刚起烦恼,第二念就放下,不能再让第一念的烦恼迁移到第二念上去,这叫不迁怒。从这里可知,颜回的观照功夫多麽深,念头刚起,立刻觉了,觉之即无,就放下了。不贰过,就是以后再不犯了,什麽时候认识到自己的过错,就改了,改了之后,一生不再犯第二次。不贰过,成圣就快了,我们要是能够像颜回这样,那真不得了!你想想,一天就改一个过,一年就三百六十五个过失就改了,以后都不再犯了。你改上三年,我看你不是圣人都是贤人了,这叫好学。
不好学的人是什麽?天天听圣贤的道理,但是过失丝毫不肯改,还是老毛病、老习气常常犯,这就不好学。他这些圣贤道理学得再多,没有用,只是增长常识而已,对自己的修养,对自己变化气质,对自己离苦得乐、转凡成圣毫无益处,知识是知识,自己该怎麽样烦恼还怎麽样烦恼。这就不好学、不善学,这样学下去不会快乐。孔老夫子讲,「学而时习之,不亦说乎?」那个喜悦就得不到,为什麽?他光学而不习。习是你真干,你要去落实,听懂一条就得做一条,然后还要常常「温故而知新」。温故也不是只在知识上温故知新,不是。我学了这个圣贤道理,常常读一读,对照对照自己的行为,有没有做到,这叫温故。然后你做到了,你解悟的能力就往上提升,你就有悟处,这叫知新。颜回是闻一知十,众弟子当中他悟性最高,子贡只是闻一知二。为什麽颜回特别有悟性?他的功夫就是在于他改过改得好,他好学。好学的人一定是心地清净,他善于改过,而绝不去看人家之过,见贤思齐,见不贤则内自省。看到人家有好处,立刻去学习,学得跟他一样;看到别人不贤,有缺点、有毛病,他不看别人怎麽样,他看自己有没有,以人为镜,来观自己。看到这个毛病缺点,如果自己有,就改;如果没有,要好好防范,不可以犯。这是真正做自省的功夫、克己的功夫,这就是好学,好学者必定有勇。
下面最后一条,『好刚不好学,其蔽也狂』。狂字在孔安国的注解里面,是「狂妄,抵触人也」。狂妄的人肯定会跟人发生冲突,因为他目空一切,没把别人看在眼里,认为自己是了不起,人家都不如他。狂妄,与人相处肯定会起冲突、起对立,这就是好刚。刚者,其实刚本来也是一种德行。孔子曾经讲,「吾未见刚者」,我没有见过真正刚直的人。那个刚字是什麽意思?孔子讲,刚是美德。什麽美德?邢昺疏里面有讲到,邢昺的注疏说,「刚者,质直寡欲」,这就叫刚,质直是正直,正直不阿;寡欲是少欲,甚至无欲。无欲则刚,这个刚是自己的心地有主宰了,不会为欲望所动,任何人、任何的境界都无法左右你。像现在这样的社会,所谓是物欲横流,在这样的社会当中能不能保持刚正?那就要下寡欲的功夫。欲包括很多种,一般说来五大类,叫五欲,财、色、名、食、睡,这是一般人都离不开的。财是财富、钱财;色是美色,男女之色;名是名望;还有食、还有睡,这都是人之所欲。儒家教我们欲要减少、欲不可纵。欲,纵然你离不开它,一定要把它降到最低程度,这样才行,不可以增长欲望,甚至纵容、纵欲。纵欲者一定是不刚,他反而是懦弱的一个人,为什麽?他是自己欲望的奴隶,他做不了主宰。在欲望面前他就低头、他就跪下了,就会做出昧良心的事情,甚至伤天害理的事情。所以夫子劝我们,这个刚要从寡欲当中得来。孟子讲到,人如果能寡欲,他善良的天性就能够保全得比较多;如果不能寡欲,多欲之人,善良的天性就会丧失很多。所以我们学儒、学道、学佛,做一个真正的修行者,一定要学寡欲。
佛家讲寡欲是讲得最彻底的,佛家讲欲要断,不能保留一点。为什麽?因为欲是六道轮回的根本,如果欲不肯断,你想出轮回,不可能,爱欲是生死根。这是佛讲的标准高,讲出世的标准。甚至你念佛求生净土,也要把欲望伏住,不能够起现行;如果临终时候还想着财色名食睡,肯定往生不了。所以欲望一起,立刻就提起佛号,把那个欲压下去,想到,「我都是到极乐世界的人,为什麽还贪着这世间的欲望?要放下」。儒家没有要求我们断欲,只是说欲不可纵,要我们寡欲,寡是少。至少我们要做到像孔老夫子、像颜回那样。孔老夫子,你看看,他是「饭疏食,饮水,曲肱而枕之」,乐在其中矣。吃饭,粗茶澹饭,疏食就是很粗疏的食品,没什麽好吃的,不贪图美味,填饱肚子而已。饮的是水,也不要求什麽饮料,没有这些追求。曲肱而枕之,他生活非常的简单,睡觉连枕头都没有。曲肱就是把手臂曲起来,睡在手臂上,有点像佛门里的吉祥卧。这麽简单的生活,他老人家乐在其中。再看看他的传人颜回,也是一样,箪食、瓢饮、居陋巷,不改其乐。吃饭,碗都没有,用一个小竹子编的篓,叫箪,来盛饭;喝水,杯子都没有,用葫芦瓢;然后住在陋巷当中,生活极其的清苦,但是颜回不改其乐。所以我们想在儒家学问上真正有所成就,不是只搞一个丰富常识的学习,我们是真正学作圣人、学作贤人,至少作君子。君子是忧道不忧贫,谋道不谋食。你要这麽做,从寡欲开始,担起孔颜家风,你就能够乐在其中,你能够不改其乐。这个乐绝不是从五欲当中得来的乐。五欲里头,说老实话,没有乐,只有苦。说到这个,有人就好像觉得不理解了,怎麽欲望里面没有乐?譬如说,我现在肚子很饿,我能吃上一顿饭就觉得很快乐,那不就是乐吗,怎麽说没有乐?财色名食睡,食就带来乐!实际上这个乐确实不是真的,为什麽不是真的?因为它会改变。真的是不改变的,假的才会变。为什麽它会改变?你想想,你吃这个饭,如果说它是真乐,你应该愈吃多愈快乐,对不对?不会变的。你现在吃饱了,我再让你吃十碗饭,你还是乐吗?还是苦了?你就变成苦了。原来吃饭本身不是乐,它会变成苦。吃饱了再吃,撑上十碗,那撑着的苦比饿着的苦可能还难受。所以那种乐不是乐,那还是苦,叫坏苦。只是因为你饿的时候很苦,吃点东西暂时缓解了那点苦而已。你想无止境的追求下去,对不起,那会更苦,你陷入了欲望的深渊,你就拔不出来了。用这个简单例子大家就可以体会,其实财色名食睡五欲都是这样,没有的时候,你觉得有很快乐,等你有了之后,你觉得还不够,又要追求下去,最后陷入这个深渊不能自拔,那就更苦。所以要放下、要知足,知足就常乐,无欲则刚。
夫子讲,好刚不好学,其蔽也狂。这就是讲偏于刚强,因为不好学,不得中和之道。待人处事接物偏激刚硬,让人家觉得很难受,不能够接受。特别是不讲礼,礼貌的礼。礼是我们要学的一个重要科目,它是人与人之间一个美好的距离,能够使人与人之间关係和谐。如果刚强不讲礼,那是处处会碰壁,在人的心目中,这人就是狂人,没人会喜欢他,他当然就会一事无成。因为在这个社会上不可能靠自己一个人能够成就事业,必须要靠别人帮忙,一个狂妄自大的人,他肯定会失败。所谓「谦受益,满招损」,满就是狂妄自满、傲慢自大。所以真正好学的人,他一定是谦虚,谦虚才会好学,自满怎麽还会好学?学无止境,活到老,学到老,学不了。孔老夫子到晚年还攻读《易经》,读《易》之后,他自己感叹说,如果天给我多几年,「加我数年,五、十以学易,可以无大过矣」。就是给我几年,多少年?五年或十年,来给我学《易》,我就可以没有大的过错了。你看圣人讲话多麽谦虚,他只是说无大过,言下之意还有很多小过还是改不了,这就真是好学。他讚叹颜回不贰过,夫子本人也是不贰过,颜回跟夫子是一个境界,终身好学。
所以有了好学,这六桩事情才能够是真实的。这六桩事情就是:仁,仁爱;知,是智慧;信,是诚信;直,是正直;勇,是勇敢;刚,是刚强。这六桩事,我们现在讲,就落实了。这六事,确实它的道理非常的精微,而它的事相上又非常的复杂,不容易去辨别。自己总要不断的来学习,才能够对当中的事和理有愈来愈深入的体会,渐渐能行中道,就是中庸。否则一偏了中道,就有蔽,就是有麻烦、有毛病了,就会出现所谓的「好仁不好学」等等这些弊端。因此,我们真正希望有这些德行,我们就要从好学做起。孔老夫子就告诉我们,他自己本人都不是生而知之,他是学而知之。换句话说,仁、知、信、直、勇、刚,这六事,他说自己不是生来就有的,是通过不断的学习之后才恢复的。我讲恢复,是因为它是自性中本有的,只是现在我们有习气把它给障碍住了。你问,这习气从哪来的?我刚生出来会有习气吗?也会有习气。为什麽?过去生中带来的。生生世世积累下来的习气很多,所以要学。学就是修正自己,去掉那些障蔽,恢复本性中的本善,就是恢复性德。
蕅益大师在注解当中谈到,「若不好学,则仁、知等,皆虚名耳。言者,但有虚名,非实义也。蔽,却是实病矣」。这是画龙点睛,告诉我们要好学,如果不好学,那麽仁、知等,就是仁、知、信、直、勇、刚这六事,都是变成虚名了。所以夫子讲「六言六蔽」,这个言就是讲虚名,有其言,无其实,这就是虚名,就不是实义,空有其名。但是蔽就是实病,这个病就是毛病。所以不好学,他不是说只有虚名没有实义而已,他有实病,那是真正出了毛病。即使我们有善良的天性,但是如果不好学,不能够勇于改过自新、天天反省改过,那麽一定会毛病习气日日增长。在这种社会当中行善不容易,作恶很容易。古人都讲,「从善如登,从恶如崩」。就像爬山,爬一个险山峻岭,你要往上爬,手脚都用上,一步步的爬,攀登是很不容易的事情,就比喻从善,你行善、你积德。但是如果作恶,那很简单,像崩塌下来一样,哗就下去了,堕落很快。想在这样的一个社会当中保住自己一生不至于堕落,没有其他方法,只是好学,这个好学就是学圣贤教育。
而且这个好学还要善学。怎麽学?不能学太多,要懂得一门深入、长时薰修。同一时间不能够兼学两门,兼学两门,一般的人心力不够,他精神会分散,这是讲普通人都是这样的。你想要真正有效果、功夫得力,只能学一门,学完一门再一门。譬如说四书,我们讲到现在,讲了已经整整两年了,实在讲,只讲了一半,《大学》和《论语》,《论语》还没讲完,后面还有《中庸》、还有《孟子》,要慢慢讲。问题是,是不是要一下全部都学到这才叫好学?不是。像我们这种学法,学的速度很慢,但是细嚼慢嚥,学了能消化、能吸收。要是像在普通大学那样讲《论语》,我知道的,一个星期就一堂课,一个学期下来顶多就是四十个小时,把《论语》就讲完了。那是什麽?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,一下吞进去,都不知道味道,囫囵吞枣,哪里能够像我们这样细细的品味?我们《论语》讲到今天,讲了一百二十七集,就是二百五十四个小时,还没讲完,讲了四分之三有多,快讲完了,估计恐怕得要三百小时上下能讲完。
我们先讲《论语》,强调力行,所以主要在如何落实到自己生活行为上面要多开解。实在讲,我觉得开解得还不够,限于时间关係也不能拖太长,太长大家就没耐性听了。这一部《论语》讲三百小时还没讲完,有几个人有耐性听?我们还不是天天讲,隔天讲一次。就怎麽样?真正善学的人,今天听了以后,认真的去品。甚至上网下载过去,没有听清楚的重新听,反覆的咀嚼,对照自己的生活,对照自己待人处事接物,我怎麽做的,我是什麽用心?再看看圣人怎麽做的,圣人是什麽用心?这叫善学,这叫见贤思齐。所以读《论语》,如果像程子讲的,《论语》从头到尾读一遍,如果你读之前是这个人,读之后还是这个人,一点没变化,那你是白读了,你根本没学到。实在讲,一堂课下来,真正好学的,他就变化了。读书,它的效果就是变化气质。最好学的人,听一堂课他气质就变化,因为他听懂了,听懂了他就干。就像颜回听了仁的道理,听夫子讲,让他「克己复礼,为仁」。然后他听懂了,「请问其目」,问夫子该怎麽去落实?夫子告诉他,「非礼勿视,非礼勿听,非礼勿言,非礼勿动」,颜回一生就奉行。听完之后就「请事斯语矣!」请事斯语,就是一定按您老人家所讲的真干、依教奉行。所以《论语》你看看,很多弟子问了不少问题,子贡、子路问得最多。颜回只问了两个问题,不多,他贵在能力行,真正听了夫子一段话就够了,一生就受用不尽,这是真正好学。
我们做不到听一堂课就变化气质,如果能够做到听上一篇(《论语》总共二十篇,我们现在学到第十七篇),听一篇你能变化气质,也不错了,这是中等根性的人。上等根性的,听一章就能变化气质,就像颜回一样,他就一章,夫子跟他讲的就是克己复礼,就一章;中等根性的听一篇;下等根性的,听完全部《论语》变化气质。要是听完全部《论语》都不能变化气质,那下根都比不上,就麻烦了。那怎麽办?只好再听一遍,你得好学。夫子在《中庸》里面讲的,「人一能之,己百之;人十能之,己千之」。别人一遍能够做到的,我做一百遍;别人十遍做到的,我做一千遍,比别人一百倍的努力下去,总能够做到。不能够气馁,「勿自暴,勿自弃,圣与贤,可驯致」。你要是不肯干,就是自暴自弃。为什麽叫自暴自弃?因为你本来能做圣人,孟子讲,「人皆可以为尧舜」,你也能,你不肯干,那就叫自暴自弃。将自己的本性本善埋没在自己的烦恼习气当中不肯自拔,这不是自暴自弃吗?所以一定要发愤图强。
本文摘录自《细讲论语》钟茂森博士讲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