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齐景公有马千驷。死之日。民无德而称焉。伯夷。叔齐。饿于首阳之下。民到于今称之。其斯之谓与。】
『齐景公有马千驷』,齐景公是春秋时期的,孔老夫子在的时候知道他。这个「驷」是四匹马叫一驷,有马千驷,就是他有四千匹马,那就是大国之君。齐国在鲁国旁边,是大国,常常也欺负鲁国。孔老夫子是鲁国人。春秋时期用兵车的数量来分别国的大小。大国一般讲千乘之国,有一千辆兵车的这种国(诸侯国)就叫大国。齐国就是大国,很有势力。齐景公当年在世也是不可一世,很厉害的。然而死的时候,『死之日,民无德而称焉』,人民想不出他有什麽善行可以称述,记录历史的人想把他这个善行记录下来,结果没东西记。
伯夷、叔齐,这是古时候的两位贤者,是商朝末年孤竹国的两位公子,孤竹君的两个儿子。这两兄弟让国,互相推让,最后谁都不愿意去做那个国君,于是他们俩隐居在首阳山。记载中说,当时周武王伐纣,推翻了商纣王,建立周朝。在周武王革命的时候,伯夷、叔齐两个人扣武王之马,劝谏他不要去征伐纣王。因为他们认为,你是商朝的臣子、是商朝的诸侯,以臣伐君这是不对的,毕竟当时文王、武王还是诸侯国的其中一个。但是当时因为武王是替天行道,民心所向,武王也是没办法,大家都愿意要推翻商纣王。商纣王太暴虐了,不是人君、不是天子了,孟子讲,只是一夫而矣,不是天子,所以挡不住武王的军队。后来武王推翻商纣王建立周朝。伯夷、叔齐两个人他们就是很有骨气,很难得,他们不愿意吃周朝的粮食,所以他们在首阳山上採那些野菜来吃,充飢。后来有人对他俩说,这些野菜也是周家的,结果这两个人很有骨气,连野菜都不吃,七天饿死了。所以有传说伯夷、叔齐饿死在首阳山之上。那麽首阳山在哪?各种考据有一些出入,我们这里也不必太过的执着哪一家对、哪家不对。大家可以看看马融的注解或者《史记》,这里头都有记载。当然也有说伯夷、叔齐没有饿死在首阳山,也有这样的说法。当然也跟《论语》里面这段不抵触,因为《论语》这里说的是『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』,没有说饿死于首阳之下,他们在那挨饿那是有可能。我们也不必太过执着,这历史已经是三千多年前的事了,已经很难考究,但是这精神我们懂得就行了。
这一章开头也没有说是孔子曰,所以有的人就怀疑这可能不是孔子讲的话,有的注解说可能是孔子讲的话,只是前面漏写了「孔子曰」。这各注都有些说法,都是在文字考据上,在训诂学方面的。我们主要是看它的义理。『伯夷、叔齐,饿于首阳山下,民到于今称之』,人民百姓到今天(就是孔子当时),都在称颂这两位贤者。为什麽?这两位就是很有德行、很有骨气,而且为了自己的志向,真正是前面孔子讲的「隐居以求其志,行义以达其道」。『其斯之谓与』,这个话什麽意思?根据王肃的注解,《雪公讲要》引王肃注,「此所以谓以德为称者也」。因为齐景公无德可称,那麽伯夷叔齐虽然他一无所有,但是他以德为称,就是他们的德行在历史上留下了辉煌的一页。有的注解,像刘氏刘宝楠《论语正义》就说,「其斯之谓与」,好像前面还应该有一句什麽样的话,肯定是前面讲了这麽句话,后面说「其斯之谓与」,这个意思说,讲的就是这个意思。就是讲有脱文,那麽我们可以存疑。
在朱子,朱熹朱夫子的《集注》里头讲到,说在前面第十二篇,「颜渊第十二」有这麽一章论语,我可以先把这章念出来,「子张问崇德辨惑。子曰:主忠信,徙义,崇德也。爱之欲其生,恶之欲其死,既欲其生,又欲其死,是惑也」。这是子张,孔子的弟子问两桩事,一个是崇德,一个是辨惑。孔子分开解释,主忠信,徙义。主忠信就是内心里有忠信,徙义就是能行义,所做的都合乎道义,这叫崇德,崇尚道德。爱之欲其生,你爱他就想他生,恶之就是厌恶他就想他死。既欲其生,又欲其死,又想他生,又想他死,这就是迷惑。这就是告诉他如何辨惑,分辨哪种是惑。
后面还有一句说,「诚不以富,亦祇以异」。这一句,《朱子集注》里面说,跟子张问崇德辨惑的意思接不上。所以他说这一句应该放到我们刚刚读的第十六篇第十二章的前头,章首。所以《朱子集注》他引了一段话,是「胡氏曰:程子以为第十二篇错简」。错简就是过去抄《论语》的时候,写那竹简抄错了,就是这段抄到另一章里面去了。「『诚不以富,亦祇以异』,当在此章之首」,应该在「齐景公有马千驷」之前。「今详文势,似当在此句之上」,这是朱子的意思。「言人之所称,不在于富,而在于异也」,这是一种说法。这样说来,放在这章应该就比较能够顺,这是他自己一家之言。有没有可能?可能,但是没有办法考证。他这个话,「诚不以富,亦祇以异」,就是说人之所称颂的,因为齐景公有四千匹马这样的势力,到他死的时候没有东西称颂。所称颂的不在于你的富,而在于异,这个「异」当然是指德行。
这是提醒我们,我们要修德,不要积财。你积财,即使再富有,像齐景公那样,一国之君,你富可敌国,最后未必能留下什麽,因为你什麽都带不走。那齐景公别说那四千匹马带不走,连他自己身体都带不走,一无所有。留下来的都带不走,都不是他的,而且只是给后人耻笑而已,「民无德而称焉」。真正像伯夷、叔齐,虽然他一无所有,最后甚至饿死,但是他留下的是一种德行、一种精神,永垂于青史。所以文天祥,这是南宋的将领,他有一句诗,「人生自古谁无死?留取丹心照汗青」。你看,真正是一身正气,写下这样的一种诗句,把这个精神留下来,这种精神永垂不朽,这就是异。异就是异于常人,跟常人不一样。常人是什麽都留不下来,生如鸿毛,死也如鸿毛。这个所谓「异」的是什麽?英雄豪杰,死也重于泰山。这就是什麽?不要只想着钱财,积财就丧道。所以要想到,现在有财富,赶紧去布施、去积德行善。要发自真诚的心去帮助社会,也不是为了出名,不是想别人称我做一个慈善家,将来把我的名字留在史册上。你有这个心,还是自私自利,不需要。有钱不舍得用,不等于穷人一样吗?你看范仲淹先生,宋朝的名相,出将入相,建功立业,俸禄很丰厚。他把俸禄都拿出来布施济贫,资助读书人求学,办义学,推动传统文化,到死的时候家无余财,甚至连棺材都买不起。可是他留下来的是德,是圣贤风范。用这个精神传家,积善之家必有余庆,你看他的四个儿子都是公卿侍郎,做宰相高官的,范家八百年不衰。这是德积得厚!有百世之德,就有百世的子孙保之,这种人才是真正的富有。
本文摘录自《细讲论语》由钟茂森博士讲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