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壤夷俟。子曰。幼而不孙弟。长而无述焉。老而不死。是为贼。以杖叩其胫。】
原壤是一个人,姓原名壤,是鲁国人,孔子的老朋友,这个人跟孔老夫子的思想是大异其趣,不一样,但是他俩却是知交。『原壤夷俟』,根据马融的注解,「夷」是踞,「俟,待也」,就是等待。踞就是什麽?坐的姿势,他是臀部坐在地上,然后两个脚就这样张开,膝盖弓起来,就像一个畚箕一样,很难看,不符合礼,这叫踞。《弟子规》上讲「勿箕踞,勿摇髀」,就是让我们坐有坐相,不要像个畚箕那样两脚叉开坐在那,我们坐在椅子上还好点,古人是坐在地上,就更难看。摇髀,腿还在摇,摇来摇去很难看,一点威仪都没有。原壤就是这样一个人,一点不修边幅。孔子去拜访他,「原壤夷俟」,夷就是像个畚箕那样踞坐在那,俟就是等着他,等着孔子进来。本来按照礼应该是出门迎接,客人来了应出门迎接才对,他不然,就坐在家里头,坐的姿势又很难看,箕踞以待。
孔子非常注重礼仪的,看到原壤这个样子,所以很不客气,当众(对着他的弟子们)就说了原壤三件事。『子曰:幼而不孙弟,长而无述焉,老而不死,是为贼』。这第一件事,「幼而不孙弟」,就是讲原壤年轻的时候就不遵守逊悌之礼,他不谦逊,不恭敬长上,也就是孝悌这个悌道做得不好。第二个是「长而无述」,年长,长大了,又不能够去钻研学习圣人之学,所以无所阐述。我们要注意这里用的字是无述,没有说无作。因为孔子是讲求述而不作,对圣人之学我们只学习,学习之后学有所得了,我们阐述圣人的教诲,但是绝不要自己发表自己的意见。我们只是转述,转述不是创作,因为我们讲述的意思跟圣人是一脉相承。创作是自己的意思,不是圣人的意思,所以孔子是述而不作。实际上圣人的意思已经很圆满,圣贤教诲是性德流露,没有丝毫的错误,我们只需要认真的学习、认真的力行,去体证。真正自己也成圣成贤了,你所说出来的跟圣人自然是一样,所以也不是创作。第三件事是「老而不死,是为贼」。这个贼,何晏注解是说「贼害」,也就是对人没有益处,反而有害处。这个话批评得很严重,就是骂得很狠了,这个人老了还不死,对人一点用处都没有,反而是妨害人了。孔子说罢,『以杖叩其胫』,「叩」就是轻轻的敲,就等于是责打他。当然不是打得很厉害,叩是轻轻的敲他。「胫」是什麽?他的脚胫,就是小腿。因为当时原壤是双手抱着膝盖,坐在地上箕踞而坐,不起来,孔子进来了,拿着个拐杖,孔子当时也应该是年纪很大了,拿着拐杖,见到他这副德性,说了这三句话,然后责打他,敲他的小腿。
原壤这个人,根据《礼记.檀弓篇》的记载,跟孔子的关係也是很密切。原壤的母亲死了,孔子还帮助原壤去行丧。当时原壤给母亲奔丧的时候,孔子去帮助他,看到原壤不仅没有表现出对母亲哀伤的表情,反而还在唱歌。孔子看到这种情形,对原壤并没有太多责怪。当时那些弟子们都很看不顺眼,劝孔子要跟这个人绝交,「一点礼数都没有,母亲死了竟然一点伤痛的心情都没有,还唱歌」。结果孔子那时候就告诉弟子们说,原壤跟他母亲的关係实际上还是很亲近的,他虽然在唱歌,实际上并没有忘记母亲。所以原壤看起来也不是个普通人,他的行为虽然一般人看起来很怪诞,在正统的儒家的眼光当中看他是属于异端、另类,一点礼数都没有,但是孔子跟他还交往,你看这里还去拜访他,跟他讲的话也是毫无顾忌,批评他也批评得很狠。这两个人就好像演戏一样,一个人表演没有礼数,孔老夫子是表演很讲礼数的。这样两个人一正一反的角色,这一示现,让孔子的弟子们学到了什麽是正、什麽是反,做人应该怎麽做。所以原壤也是等于配合孔老夫子的教学,两个人都是表演。就好像台上唱戏的,一个是唱正的角色,一个是唱反角;一个唱忠臣,一个唱奸臣,两个人这一表演,把这个善恶给我们表现得淋漓尽致。所以孔老夫子对这些人也都很尊重,并不是说很痛恨他们,跟他们绝交,并没有。
蕅益大师注解里面讲,「以打骂作佛事」,这一句也是点睛。孔子,你看又打又骂对原壤,实际上是什麽?做佛事。佛事的佛字是觉悟的意思,全称是佛陀耶,这是梵文,古印度的文字,翻译成中文就是觉者。所以佛事是觉悟之事,觉悟谁?觉悟大众。所以孔子在当众来教训原壤,教训他就是教训大家,告知大家应该守礼,如果不守礼就会遭到圣人的责骂。所以孔老夫子这一示现好恶,大家就知道取舍。所以这一段也是很有意思的,原壤这个人,他的这种行谊在儒家里面是完全不同于正统的角色。其实在佛家里面也有这样的角色,譬如说像济公,济公活佛喝酒、吃肉,也是不修边幅,跟正统的佛门的持戒、有威仪的修行人,那是截然不同的行持,他也是有他特定的因缘,这样的表演也是在教化众生。
本文摘录自《细讲论语》钟茂森博士讲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