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细讲论语:【或问禘之说。子曰。不知也。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。其

时间:2023-04-02 14:28   编辑:钟茂森   点击:

【或问禘之说。子曰。不知也。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。其如示诸斯乎。指其掌。】

 

 

 

这一段是有人向孔子问禘礼。这个『或』就是有人,没有讲姓名。有这麽一个人,他来向孔子问「禘祭之礼,其说何如」。『禘』祭之礼是古时候天子用来祭祀太庙的礼。这个『之说』,也就是怎麽个说法。孔子回答说,『不知也』,他自己说不知道。然后他伸出手掌告诉那个人说,谁如果能知道禘礼之说,谁就对天下复杂的事好像看自己的手掌一样。他是指着自己的手掌说这话。换句话说,能够通达了解天子祭祀太庙之礼,那麽对天下事必定是了如指掌。

 

 

 

我们具体来看句子当中的这些关键词。这里有『其如示诸斯乎』。这个示,《朱子集注》里面讲,跟视察那个视是通假的,也就是看;这个诸是之于的合音字;斯也就是此的意思。孔子说「示诸斯」,这个时候我们可以想像出孔子是伸出手掌,然后以另一只手指着他的手掌说。这是示之于斯,或者示之于此这个意思,这个之是代表天下事,前面讲的,『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』,天下事。这个如示的如是犹如,犹如看天下事于手掌中。示之于斯,示天下事于手掌中,这个斯是此,代表手掌。

 

 

 

朱子说,后面的『指其掌』是「弟子记夫子言此而自指其掌,言其明且易也」。这个不是孔子自己说的,是弟子记录当时孔子的这个动作,他指着自己的手掌,说明什麽?天下事了如指掌。「明且易也」,明是明白,易是容易,非常明白、非常容易了解天下事。换句话说,能够了解禘祭之礼,你了解天下事如同了解自己的指掌一样那麽容易。我们这里觉得有点奇怪,孔子先回答说「不知也」,然后他后来又讲,能了解禘祭之礼,则对天下事如同了解自己手掌一样,看手掌一样。明明他是知道的,为什麽说不知?

 

 

 

孔安国,这是汉儒,他注解说,「答以不知者,为鲁讳」。这是因为有忌讳,所以才回答说不知,这是当时鲁国的忌讳。忌讳什麽?刘宝楠的《论语正义》当中就说出来,说孔子忌,「即逆祀之事」。孔子所忌讳讲的,是鲁国当时在祭礼当中有逆祀之事。逆祀,我们昨天有讲到,鲁庄公的两个儿子,鲁闵公是嫡子,鲁僖公是庶子,闵公先继位做鲁国国君,闵公死后僖公再继位。结果后人把僖公的牌位放在闵公之前,排的顺序错了,这叫逆祀,所以这就不如礼,这种禘祭也就违礼。所以当有人问孔子禘祭之礼如何,他说我不知道,这是忌讳,忌讳说自己国君这种违礼的做法。

 

 

 

皇侃的注疏说,「臣为国讳恶,则是礼也」。孔子说不知,这也是礼。其实他哪里不知?孔子明明是知道禘祭之礼的,他说不知,是因为鲁国不合礼,所以做为鲁国臣子的孔子,为自己的国家隐讳其恶,不把这些丑事往外扬。这本身是一种礼,正如孔子在《论语》中说的,「子为父隐」,这是隐恶,把父亲的恶事隐讳不说;臣子对国君也是如此,不说国君之恶,这也是一种礼,这个礼是体现着忠厚之心。国君是我们应该尊敬的,如果张扬他的恶,使国人就不尊敬国君。《弟子规》里讲,「扬人恶,即是恶,疾之甚,祸且作」。扬别人的恶都不对,这本身也是恶,更何况扬国君之恶、扬父母之恶。所以,不批评、不指责国主,这本身是礼,儒家的礼。佛家的戒也是如此,佛家《菩萨戒经》里面讲到的,不谤国主、不作国贼,不毁谤自己的国君、自己的国家领导人;不作国家的贼,不偷盗国家的,不偷税漏税,不损害国家利益,这是佛家的戒律。所以,佛家的戒跟儒家的礼是相通的。

 

 

 

我们先学着隐父母、国君之恶,长养自己忠厚的存心,逐渐逐渐对一切人的恶我们都不张扬、不批评、不指责,不说人是非。甚至我们不看别人的恶,不仅不说,连看都不看,不放在心里。六祖惠能大师(是禅宗六祖)说得好,「若真修道人,不见世间过」。真正修道人,他不会去看人家的过失。世间,就是世间人他们的过失我不见。不见代表什麽?不是说我看不到,人家有过失我们都见不到,那是自己愚痴煳涂,这不是不见的意思。六祖这里讲的「不见世间过」,是见了如同没见。见的时候知不知道它是过失?知道它是过失,但是不放在心里,不会动一个念头轻蔑他、批评他、指责他,这是真正修道人,这才是真正儒家讲的君子。君子不扬人之恶,孔子在这里也是如此,他是一种讳恶的做法。

 

 

 

《朱子集注》当中说到,「先王报本追远之意,莫深于禘。非仁孝诚敬之至,不足以与此,非或人之所及也。而不王不禘之法,又鲁之所当讳者,故以不知答之」。这个先王是讲周朝的古圣先王,文王、武王、周公。用禘礼是有报本追远的意思。周礼由周公制定,祭祀宗庙,祭祀自己的先王,这是报本追远,报答自己的祖先、追忆自己的祖先,养自己仁厚之心。所以禘礼有很深的教育意义,所谓「慎终追远,民德归厚」。国家领导人带头慎终追远,人民百姓也就变得更加仁厚,社会也就变得和谐。禘礼是表现自己孝道,表现不忘本、知恩报恩的意思,所以必须要有仁孝诚敬之心。如果没有仁孝诚敬的心,这个心不够,就不足以有资格行禘礼。一定要有至诚的仁孝诚敬的心,这个至是达到极处,谁有这种心?文王、武王、周公这些圣人才有,孔子才有,一般人没有。所以朱子这里讲,「非或人之所及也」。这个或人就是有那麽一个人,他来问禘礼,也不知道是谁,没有留下姓名。这个人是普通人,他怎麽能够体会到圣贤仁孝诚敬之心?他怎麽能体会到禘礼的深意?这非他所及。这是为什麽孔子说不知的其中一个原因,就是不想回答他。他还没有到这个程度了解禘礼的深意,就给他说「不知也」,这是其中一个原因。而最重要的,第二个原因就是忌讳,刚才已经说了。当时周朝(特指是鲁国)所有诸侯国里面都是如此,都是「不王不禘之法」。这个王是以德而治天下,万民归顺;自天子到诸侯都不讲德,所以就不王。古圣先贤的目标是以德王天下,或者用古音是王(音旺)天下,那真是以德服众,为政以德。这个不禘,是因为没有报本追远之意、仁孝至诚之心,所以那个禘礼都流于形式,没有实质内容;而且做法还不如礼,刚才讲到的逆祀。所以,这是鲁国所当忌讳说出来的,孔子就不说,用「不知」来回答。《朱子集注》又说,「盖知禘之说,则理无不明,诚无不格,而治天下不难矣。圣人于此,岂真有所不知也哉?」孔子哪里不知禘礼?不仅说能知禘礼的仪式,也了知禘礼的精神。圣贤人知禘之说,禘礼是怎麽一回事、它的精神是什麽、它的做法是如何,都能通达。通达了,就能够理无不明,诚无不格,他能知,便能行。他的理都明瞭,这个理,朱子说的理是指天理,天可以理解为自然,自然之理,或者是说自性之理、天性之理,都能明瞭。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讲,宇宙人生的真理都明白了。诚无不格,他真正有真诚心,能感格天地万物,无不格。格是感格、感通,《中庸》里讲的「至诚如神」,人到了至诚的地步,诚到极处,如神。神,我们讲神圣,这人就是圣人了,他就有通达十方的能力,我们讲神通,这是源自至诚之心。有至诚之心,又通达明瞭宇宙万物之理,治天下就不难,可以真正像老子讲到的「无为而治」。所以禘礼终极的精神是在治天下,以仁孝至诚来治天下,这是圣治。圣人对这番道理岂能说不知?他当然知。在这里说不知,是因为朱子说的两个原因,问的人水平不够,跟他讲也没用,所以说不知;第二个是忌讳,不言自己国君之恶。

 

 

 

我们来看蕅益大师的注解。蕅益大师引程季清居士的话,程季清居士是明朝末年的,跟蕅益大师同时代的人。《蕅益大师文选》里头有程季清的传记,是大师亲自写的,还有一篇讚,这是一位大德居士。「程季清曰:王者于天下大定之后,方行禘礼。尔时九州之方物,毕贡于前。历代之灵爽,尽格于庙。可谓竖穷横遍,互幽彻明,浃上洽下。无一事一物,不罗列于现前一刹那际矣。示天下如指其掌,不亦宜乎」。程季清的这番解释就把《论语》这章的义理拔高。他说王者,这个王是圣王,譬如说文王、武王。在「天下大定之后」,武王灭商纣,能够平定天下了,然后首先制定礼乐(这时候周公出了很大的力),所以禘礼就在天下大定之后举行,这是天子祭自己的祖先。在行祭礼的时候,「尔时」就是行祭礼的时候,「九州之方物,毕贡于前」,九州是整个中国。当时周朝的疆土之内,所有的诸侯都来助祭,他们来献供,陪同周天子祭祖先,所以把所有的供品、供物都献到灵前,祭坛之前。

 

 

 

「历代之灵爽,尽格于庙」,灵爽是指祖先的灵魂,历代祖先之灵都在宗庙当中享受祭祀。尽格于庙的格,有感格的意思,祭祀者能够以仁孝诚敬之心来感,列祖列宗的魂就来应,就来享用祭祀。用这种做法做为表法,有仁孝诚敬之心,而且这个心到了极处,能够感格宇宙十方,无所不通。正如《孝经》里讲的,「孝悌之至,通于神明,光于四海,无所不通」。「可谓竖穷横遍」,竖穷是讲时间,竖穷三际,三际是指过去、现在、未来;横遍十方,十方是东、南、西、北,加东南、西南、东北、西北,这是八方,再加上、下,就是十方。十方法界无不感通,过去、未来也无不感通。「互幽彻明」,感应道交,通彻无碍,能感的心是至诚,所感的境界就没有障碍。所以「浃上洽下」,这浃是指透,水透出来的意思,我们讲汗流浃背,那个浃就是透,通透,透出衣服来了;也有讲深入的意思。这个洽也是湿润的意思,浃上洽下就讲通透,上下通透。讲到上下,就包括万事万物,上有天、下有地,天地之内万物。

 

 

 

「无一事一物,不罗列于现前一刹那际矣」,没有一事、没有一物不现前,也就是说,宇宙万事万物都在这一刹那间显现在面前。不仅是现在的万事万物,过去的万事万物、未来的万事万物,全都现在这一刹那间,就在此时此刻突破了时空。为什麽?因为这个能感的心是真心,真心是遍法界虚空界,真心现前了,法界一切万事万物统统现前,没有障碍,时空也突破了。一刹那际,一刹那不是讲时间,就讲当下,你当下能够生起至诚的仁孝诚敬之心,心里头没有丝毫的自私自利、分别执着,甚至起心动念都没有,念头都放下,就在这一刹那际,那个心就是仁孝诚敬的真心;有一念夹杂在里头,这个仁孝诚敬就不能叫至,不能够到极处,它有障碍。所以在祭祀当中,实际上也是一种修大定、开大智慧的过程,祭祀者以这种至诚恭敬心,入这样不思议的境界。到这个境界,「示天下如指其掌」,这话一点不为过。不仅说天下之事了如指掌,看得清清楚楚,宇宙万物万事都是了如指掌,现前明白了。在《无量寿经》里面有句话讲,「能于掌中持一切世界」,跟夫子在这里讲的「示天下如指其掌」是一个道理。就是因为真心现前了,一切境界通达无碍。

 

 

 

蕅益大师最后有一句话讲,「方外史曰:既云不知,又指其掌,所谓此处无银三十两也」。所以孔子哪里不知?他先说不知,然后又指其掌,证明他天下事了如指掌,那禘礼怎麽说不知?这叫做「此处无银三十两」。孔子为什麽这麽做?一来他是有讳恶的这种用心,不言鲁国之恶,这种逆祀的违礼行为他避而不谈。但是有更深层次的意思,说不知就是让我们放下念头。你有所知,必定有所不知,那你得到的只是知识,这个知识就变成所知障,障碍了。障碍什麽?障碍真心现前。孔子先说不知,等于是点悟我们不要起心动念。一落入思想,一落入所知这个障碍当中,你真心就现不了。现在叫你不知,真的有点像禅宗一棒打下来,把你念头打掉,让你去顿悟;然后一「指其掌」,你就明白。念头一放下,真心就现前。本来真心人人本有,只是被我们自己的妄想分别执着这些念头给挡住了,现在一放下,天下万物,宇宙万物都了如指掌。到了无知的状态,你才无所不知,这个智慧,佛教里面称为般若,「般若无知,无所不知」。

 

 

 

在江谦《补注》里面说,「庄子云,『天地与我并生,而万物与我为一』,此本性一体之说也。知神人之一体,为万物而报恩。其知禘与一切祭之说矣。若杀生以祭神,行私而求福,则获罪于天,无所祷也。昔人有埋金而榜之者曰,此处无银三十两。蕅师盖借以喻孔子不言之言也」。庄子说,天地与我并生,万物与我为一,这是讲天地万物跟我是一体的,跟我是一不是二。在这一体当中,怎麽可以分我分他?那就变成一分为二了,割裂了整体的宇宙。圣人没有别的,就是回归到这一体当中。怎麽回归?放下妄想分别执着,你就回归。妄想分别执着是把这一体割裂开来。这是讲到本性一体,本性一体,宇宙万事万物一体,神与人当然是一体。所以祭神、祭祖都是在提示我们回归一体,用我们真心去感格,这里头哪里有障碍?「为万物而报恩」,万物对我们都有恩,我们是赖藉、依赖万物而生存,吃的、用的无不是自然界所赐,所以我们要起报恩心。真正悟明这个道理,才知道禘礼和一切的祭礼是怎麽说法。换句话说,这种礼都是教我们回归本性一体的境界,让我们转凡成圣的。

 

 

 

现在人把这些礼的精神全都迷失掉了,而在形式上做功夫,祭神要用杀生,猪牛羊做为牺牲祭品,用血腥来供养神灵;祭祀的目的变成求福,为了自己自私自利的目的,譬如说希望升官发财、希望自己平安健康,这都是私,求自己的福报,而把礼真正的精神给丢掉了。这是什麽?不仅没有回归一体,而是加重了分裂,把我和神灵分裂,把我跟宇宙分裂,把我跟万物分裂。杀害生命来祭神,神会享受这种血腥供养吗?礼的意义是启发我们为万物报恩,我们还要戕害万物、还要行私求福,这叫做「获罪于天,无所祷也」。这句话是出自于《论语》,也是本篇的,后面我们会讲到。说得难听一点,叫亵渎神灵。神灵都是神圣的,他们的观念跟圣人一样,视万物天地与自己一体;现在我们戕害万物,杀生祭祀,求的都是自私自利的目的,这不等于亵渎圣灵,获罪于天吗?「无所祷也」,你祈祷什麽?这不是祈福,这祈来的是祸。江谦补注蕅益大师引方外史的话(方外史也是明朝的一位学者),说「昔人有埋金而榜之者曰」。这是一个成语典故,有人埋了三十两银子在地下,怕给人家拿去,给人家挖掉,竖个牌子写明说「此地无银三十两」,这等于说告诉别人这里有银子。蕅益大师这里引用这个话是借喻,倒不是讽刺孔子,是说孔子有「不言之言」。这个不言之言就是他这个话不能说出来,为什麽不能说出来?他说「不知也」,就浅近的解释说,像先儒讲的,有忌讳的意思,问话的人境界不够,说也没用,有这个意思,所以不言,不说了。但是这里头更有「不言之言」,更不能说了。这《法华经》里讲的,「止止不须说,我法妙难思」。难思议的大法不能说,像《道德经》一开端就说,「道可道,非常道;名可名,非常名」,常道、真道不能说。所以一个「不知也」,止住我们的妄念,不能说也不能够去想。要我们什麽?离言绝虑,离开言语文字,斩绝一切的思虑,去行到行不到处,方可证得孔子的心法。我们再看下面一章,第十二章。

文章摘自:细讲论语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作者:钟茂森博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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