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林放问礼之本。子曰。大哉问。礼。与其奢也。宁俭。丧。与其易也。宁戚。】
『林放』这个人,根据郑康成注解说他是鲁国人。在程氏《论语集释》这部书里面,程树德先生说林放是孔子弟子,他也是有考证。我们对林放这个人,因为文献不多,所以了解不是很周到,只知道他是一个鲁国人,大概是孔子的弟子。他向孔子请问礼的根本,孔子还没有回答他之前,先讚叹他说,『大哉问』,就是你问得太好、太妙了。这个大不是大小的大,大小之大那个大是相对的,这个大是形容词,形容尽善尽美,你问得太好了。然后孔子略举出礼和丧这两方面,来给林放解答礼之根本。中国古圣先贤的学问都重视根本。譬如说我们造酒用水来造,所以酒的根本是水;又譬如说百川归海,河流是海的根本。所以,在祭祀的时候,我们供酒实际上只是供白水,是供酒的根本,不是真正供酒;祭海神之前,我们先祭河神,这也是重视礼的根本。
《朱子集注》当中说,「见世之为礼者,专事繁文,而疑其本之不在是也,故以为问」。这是讲林放为什麽会请问夫子礼之根本,是因为他见到世间人在行礼,这些礼仪搞得可能很繁琐,都是形式化、表面化。这个「文」是形式化、表面化。看到这些人,好像不能说他不知礼,但也不能说他真正知礼。为什麽?因为根本不在了,他那种礼完全只是表面形式。所以林放在这里向夫子请教,到底什麽才是礼的根本?这是问到礼的实质了。
孔子回答他,先讚叹他是「大哉问」,问得好。朱子解释说,「孔子以时方逐末,而放独有志于本,故大其问。盖得其本,则礼之全体无不在其中矣」。孔子也是了解到当时的时弊,都是什麽?舍本逐末,对于礼也是如此,都搞形式,而忘记了根本。而且,大概没有人去请问孔子礼的根本的事情,这个问,别人没问出来,唯独林放他问出来了。为什麽?因为他有志于本,他不是只想学礼的表面形式,而是想真正得到礼的实质精神。有这样的志向,孔子当然非常欢喜,所以讚叹他这个问问得好,因为,得到了礼的根本,礼的全体都能得到。本得到了,枝末当然自然得到;如果放弃了根本,追求枝末,根本失去了,枝末也是会失去的。
孔子在这里答覆林放说,『礼,与其奢也,宁俭』,就是与其奢华,宁愿节俭;『丧,与其易也,宁戚』,讲丧礼,与其是和易,宁愿要哀戚,夫子举出礼和丧这两方面。丧也是丧礼,所以这里讲的礼,就应该理解为跟丧礼相对的,丧礼之外其他的礼,这是包含在礼这个方面,然后把丧礼单独提出来。这里讲的礼注重根本,如果是奢侈、奢华,往往就变成务虚、形式化,而那分诚敬的心就失掉了。譬如说祭祀的祭礼,「祭神如神在」,要有十分的诚敬心,这是礼的根本。如果只是摆出很多祭品,搞得非常富丽堂皇,祭品也是多种多样,搞得非常热闹奢华,这就把诚敬心给失掉了,这就失掉了根本;倒不如宁愿节俭一点,节俭还不至于把诚敬心失掉,还可以得到礼之根本。所以讲「与其奢,宁俭」。
丧礼也是这个道理,「与其易,宁戚」。这个易,根据包咸的注解说,「易,和易也。言礼之本意失于奢,不如俭。丧,失于和易,不如哀戚」,所以「丧,与其易」的易字,包咸认为是和易。当然,古注有其他多种的解释。和易的意思就是和顺而有条理。我们知道,丧礼,做为儿女为父母行丧礼,儿女心中是非常哀戚的,非常痛苦、悲痛,很可能这丧礼都没有条理。如果办丧礼我们只求非常有条理,好像办一般事情一样,非常注重很多的细节,看起来是和顺有条理,这是易,但是这个不合人之常情。在那个时候悲痛得怎麽会想起这些小的细节?很可能就没有那麽条理了。所以只求条理,往往会失掉哀戚的根本,哀戚实际上是一种孝心,所以倒不如哀戚可以得到根本,是讲这个意思。《朱子集注》当中解释这个易,他当治字来解,他引用《孟子》「易其田畴」,这是治、治理,也跟这个很有条理意思相彷彿。
《朱子集注》当中引「范氏曰」,宋儒范祖禹说,「夫祭,与其敬不足而礼有余也,不若礼不足而敬有余也。丧,与其哀不足而礼有余也,不若礼不足而哀有余也。礼失之奢,丧失之易,皆不能反本,而随其末故也。礼奢而备,不若俭而不备之愈也。丧易而文,不若戚而不文之愈也。俭者物之质,戚者心之诚,故为礼之本」。这段话也讲得很有道理。他说「祭」,祭礼,一定要庄敬,如果只是专务奢华,在这个礼的细节上有过之无不及,这就是礼有余,甚至有些过分,但是自己的敬不足,诚敬心不够;就不如你的礼不足,但是诚敬心有余。我们想想确实是这样,礼仪的细节可增减,但是诚敬心这个根本不能变化。所以前面《论语》中「子张问十世」,这就问礼,根本不能变,但是那些细节,那些制度的礼仪、枝末的行为是可以增减、有所损益的,所以我们要抓住礼的根本。对于祭礼来讲,敬是根本。对丧礼,与其说哀戚不足而礼有余,你在形式上做得很好、很周到,但只是为了形式,哀戚不足。
我们看到有这种现象,曾经报纸上登了一个例子,说有两兄弟对他母亲非常不好,自己挣了钱都不供养自己的母亲。后来迫于舆论的压力,每个月一人拿出五块钱供养他的母亲,结果母亲最后因为营养不足等于是饿死了。饿死之后,这兄弟两家每人拿出五千块钱,给他母亲办丧礼,办得热热闹闹,好像要让别人都知道他俩是孝子,你看母亲死了之后办的这个丧礼多麽排场。这是什麽?没有礼的根本,这叫大不孝,还自己用这些礼节来装潢自己,既不孝又虚伪。所以评论里有一句话讲他们说,「对母亲生前不孝,死了乱叫」。这就是什麽?哀不足而礼有余。为什麽哀不足?心不孝。光有礼,这个礼统统都是形式,不如礼不足而哀有余。他可能在礼节上有一些欠缺,不圆满,但是他真正生起这种孝心,悲痛、悼念自己的父母,哀戚有余,这个更近于礼的根本。所以孔子举出这两方面,说礼如果只务奢华,就会失根本;丧礼只务礼节上的那种条理,也会失根本,因为都是追求枝末。追求枝末往往容易忘本,逐末就会舍本,舍本才会逐末。所以礼奢华而完备,倒不如节俭而有一些不完备、有一些欠缺还好;丧礼非常条理而搞很多形式,倒不如真正有哀戚之情,而没有表面的文采那种形式更好。
所以范氏点出来,「俭者物之质」,节俭是讲到我们的实质了。「物之质」就包括我们所拥有的物、所办的事,质是本质,朴实的,不是搞奢华表面的;「戚者心之诚」,丧礼哀戚是因为心很诚,真心悼念父母才会有哀戚的样子。所以,这就显出礼的根本是什麽。蕅益大师注解当中给我们点出来,说「俭非礼之本,而近于本。故就此指点,庶可悟本」。孔子讲到的「礼,与其奢也,宁俭」,奢和俭,奢华和节俭这是一对,相对的,孔子主张,与其奢华,倒不如节俭。不是说节俭就是礼的根本,奢华和节俭都是两端,都属于枝末,但是相比之下,节俭就比奢华更近于本,跟根本相近。因为什麽?它更有实质精神,它不是专求表面化、形式化,所以更加近于本。从这里,孔子给我们指点,让我们去悟礼的根本是什麽。
范氏讲的「俭者物之质,戚者心之诚,故为礼之本」,这个还不算非常正确,他讲到的还是枝末。这个节俭、哀戚,实际上还算是枝末,因为它是表现在外面的,根本是在内心,我们不能够拿着枝末,就以为枝末是根本。譬如我们讲,月亮在哪里?我这手指着告诉你,月亮在那里。指月之指,给你指向月亮,但是你不能够误以为月亮在这里,你以为我这手指就是月亮,那就错了。这是一个方向,指引你,你往这个方向看过去,你才能看到月亮,月亮好比是根本。这个节俭和和易,可以说是指向礼的根本的一个方式,它不是礼的根本。我们通过这里,我们悟礼的根本是什麽,相对奢华来讲,当然节俭更近于本,原因在于节俭更务实、更实在朴实,那是真诚的表现;哀戚也是真诚的表现,相对那个做得很完备的丧礼来讲,只追求形式,当然哀戚更近于本。
本到底是什麽?前面一章孔子已经说了,「人而不仁,如礼何?」已经点出来了,礼的根本是仁。前面一章说得这麽清楚,为什麽林放这时候问礼的根本,夫子没有直截了当跟他说明?这是圣人教学的善巧,注重悟性。如果一下告诉你,礼的根本是仁,林放听了,他没啥悟处。你直截了当把答桉告诉他,他自己也不用悟了,「学而不思则罔」,他变成惘然,把他的悟门给堵上,他再也悟不出来了。他所学到的只是知识而已,只是个概念而已,它不是真正自己的智慧,不是真正的悟处。所以圣人在这里给你看,回答林放是叫旁敲侧击,让他去悟什麽是礼之本。讲了这两个例子,「礼,与其奢也,宁俭;丧,与其易也,宁戚」,你自己去悟,这是启发学生的悟性。一下把答桉告诉你,你再也悟不出来了,这等于害了你。所以孔子的教学善巧方便,我们学会这一套,真的是可以帮助人容易悟入。真正好学的人,一定是鼓励他,一定是用各种方式让他悟入。我们来看下面一章,第五章。
文章摘自:细讲论语 作者:钟茂森博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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