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子路使子羔为费宰。子曰。贼夫人之子。子路曰。有民人焉。有社稷焉。何必读书。然后为学。子曰。是故恶夫佞者。】
这一章是夫子纠正子路的一个缺点,子路用人没有按照他的程度。『子路使子羔为费宰』,子羔是还在求学的一个学子,子路就让他做费邑的宰官。费(音必)是鲁国的一个邑,是属于季氏家的管辖范围内,子路曾经做过季氏家的家臣,所以他派子羔去做费邑的邑宰,邑宰就好像现在说的县长。结果孔子就反对,『子曰:贼夫人之子』,这个「人之子」就是对子羔而言的。因为子路派子羔去做邑宰,但是子羔学问还没有成熟,孔子主张是「学而优则仕」,仕是出来做官,你学成了,才能够出来做官;没学成就出来做官,那往往是把他害了。这个害就是这里讲的贼,贼害。这个夫是一个语气助词,没有意义。贼夫人之子,就是你把人给害了,用我们现在话来讲,你是误人子弟。当时,在鲁国做官的人确实有很多人并不是有很好的学问,子路当时也受到这种思想的影响,也有了这种想法,他说,『子路曰:有民人焉,有社稷焉,何必读书,然后为学?』这个费邑是有民人,就是有人民、有社稷,这些都是可以学习的。子路认为,让子羔去做费邑的邑宰,就可以在治民和事社稷上,事社稷是宗庙祭祀方面的事情,在这些事上,你也能够学习,何必说一定要读书才算是学习?当时,在鲁国确实也有很多这种想法。
儒家很讲究先求学,然后才从事政治。没有足够的学术,你没有一定的学问,要从事政治,要办理利国利民的事情,这个确实不容易。如果没有好好的学过,就上任去做宰官、去治理,边学边做、边做边学,这等于拿着人民当我们的试验品,这等于害了人。万一你这试验不成功了,怎麽办?所以,孔子是主张学成了以后才能够出来。还有一点,如果没学成,就出来做事,即使是可能没做错事,说不定也能做出些利民的事,但是毕竟是太年轻了,学问根底差,马上就坐了一个高位上面去,就会生傲慢心。坐在那个位置上,就以为自己真正够资格了,自己德行、学位能配得上这个位置了,实际上是德不配位,学也不配位。结果自己生增上慢,以为自己真不错了。傲慢心起来,往往就不肯再学了,那也是害了自己,所以夫子在这里讲是贼人之子。但是,子路居然也能够巧辩,他说出这番道理,听起来好像有道理,你可以边做边学,所以夫子在这里责备子路说,『是故恶夫佞者』,恶就是厌恶,佞是佞口,就是狡辩。子路居然很敏捷的说出一番道理来,这属于狡辩,把没理说成有理了,所以孔子在这里就严厉的批评他,说你这是佞者。
蕅益大师在《注解》里面说到,「夫子元不责子羔不读书,子路那得知之」。如果孔老夫子没有去责备子羔不读书,而后马上就让他去当官,他没这样责备的话,子路也可能没想到,他以为真正不用读书,可以边做边学了。这是什麽?在求学上面属于躐等,没到时候就出山了,根底很浅,往往会遭受失败。所以我们学了这个,一定要重视读书、重视求学。
江谦补注里面把蕅益大师的意思继续发挥,「恶夫佞者,谓恶夫读书而不能教民人、安社稷者也」。这个意思也引申得很好。他说什麽叫佞者?为什麽孔子会讨厌这些佞者、这些狡辩的人?狡辩的人都读过书,要是没有读过书,他恐怕没那些词拿来狡辩。子路读过书,怎麽这个道理都不明白,还会狡辩?这才引起孔子说真厌恶。所以孔子说的厌恶,是厌恶那些读过书的,而却没有真正明理,反而用歪理狡辩。所以这是讲「恶夫读书而不能教民人、安社稷者」,读书目的是为了什麽?这里很明显,是为了教民人、安社稷,就是教导人民,让人民知道荣辱、知道伦理道德、知道因果,能够使社稷安定。社稷代表国家,国家要安定、要和谐,读书是为了这个,所谓经世济民,那就需要懂得道理。所以夫子在这里批评子路,实际上批评他,「你读书也没读好,所以你能发出这种谬论」。下面又说,「能言而不能行,故谓之佞」。只懂得说而不能够做,这叫佞。夫子并没有批评能说的人,只要你能做到,那能说是好事。做到能说到,说到也能做到,这是圣贤。如果是能说不能行,那叫佞,就是狡辩,不叫辩才。所以言语要在德行基础上,这才是真言语。夫子在这里批评子路,当然也是提醒子羔,子羔读书没读出来,德行学问还不足,也不能马上就出来做事,做事容易误事。自古以来,不少这种人,譬如说战国时代很有名的,叫纸上谈兵的赵括,他也读兵书、读兵法,跟皇上谈起兵法头头是道,可是能言而不能行。等他带兵打仗,就全军覆没,四十万军队全部被消灭了,自己最后自刎而死,就是能言不能行。这种是书没读通,所以孔子也是提醒子羔,读书要真正读通才行,就是你能够真正用在你经世济人上。没到这个程度,不能出来,还继续学习。
江谦先生又说,「此章当与《左传》郑子皮欲使尹何为邑章合读」。他讲到,《论语》这章应该跟《左传》里面那一章合起来看。《左传》,这里是郑国,《左传》我们知道是左丘明注解《春秋》的,叫《春秋左传》。《春秋》是孔子亲笔写的,左丘明进行注解发挥,叫《左传》(《春秋》三传,还有个《公羊传》、还有个《谷梁传》)。《左传》里面就有一篇是讲郑国时代,春秋的郑国,郑国的上卿大夫子皮,欲使尹何为邑,尹何是个人。这个故事在《左传》卷九,鲁襄公三十一年这个时期。这一年,「子皮欲使尹何为邑」,就是上卿大夫子皮想要让尹何去做邑宰,当县长。我们看看这篇文,也是当学古文。
「子产曰」,子产是郑国的宰相,他是一位很难得的贤者,孔子也很佩服他。子产就说,「少,未知可否?」尹何年纪很轻,少,年轻,不知道他能不能胜任?「子皮曰」,子皮就说,「愿,吾爱之,不吾叛也。使夫往而学焉,夫亦愈知治矣」。这个愿,子皮讲的这个愿是谨愿,尹何是个谨愿之士,他很谨慎,这个人也不错,我很喜欢他,吾爱之,我很喜欢他,他不会背叛我,很老实的一个人。所以子皮说,使夫往而学焉。让他去上任学习一下,边做边学,他也就更知道该怎麽办事。愈知治矣,就更知道怎麽样去治理。结果,「子产曰:不可」,不可以。为什麽?底下说了,「人之爱人,求利之也」,人家喜欢一个人,那是希望对这个人有利。「今吾子爱人则以政」,现在您老人家,吾子就是对他的尊称,您爱人就把这个政事交给他。「犹未能操刀而使割也」,就好像一个都不懂得操刀、不懂拿刀的人,你就让他去割东西,「其伤实多」,那就很容易损伤他。「子之爱人,伤之而已,其谁敢求爱于子?」子,就是对子皮而言,子皮您老人家爱人,你喜欢他,结果就伤了他。他不是这个料,现在还没学成,你就让他做这个事,那就等于害了他、伤了他。既然你伤了他,你喜欢他就伤了他,那谁还敢让你喜欢?所以,「子于郑国,栋也,栋折榱(音催,指屋椽)崩,侨将厌焉,敢不尽言?」说,您在郑国,子于郑国,您在郑国是栋梁,中流砥柱。如果是栋梁折了,就像一个房屋,栋梁一折,它就塌下来,塌崩了。侨就是子产自称名,说我就将会被压在底下了,我哪里还敢不把话说尽,说出来给你听?对你,我是知无不言、言无不尽。这些,子产跟他说得非常中肯。
然后底下又说,「子有美锦,不使人学制焉」。底下举个比喻,你有漂亮的丝绸,是不会让别人用丝绸来学裁缝的。漂亮的丝绸,你怎麽能够随便让人做为试验品?「大官、大邑,身之所庇也,而使学者制焉,其为美锦,不亦多乎?」大的官职、大的封邑,那是什麽?身之所庇也,就是来庇护自身。你现在反而去让那些学的人、学者去裁制,用这些东西来学习、来做试验品。其为美锦,这种大官、大邑比漂亮的丝绸来讲,不就是价值要多得更多吗?言下之意说,你怎麽能够还把这些大官大邑用来给人家做学习的用品?底下又说,「侨闻学而后入政,未闻以政学者也」,就是点到中心了。侨,就是我听说学了以后才出来从政,没听说用从政来学习的。「若果行此,必有所害」,如果真是这麽办,一定有所伤害。伤谁?伤你子皮,当然也伤了那个在学习的人。底下又说,「譬如田猎,射御贯,则能获禽。若未尝登车射御,则败绩厌覆是惧,何暇思获?」这又是个比喻。譬如在打猎的时候,打猎一般都是要射箭,射御贯,就是很熟悉射箭,还有驾车,御是驾车,这才能够获得猎物,禽就是代表猎物。若未尝登车射御,如果你没有登车射过箭、驾过车,那去打猎的时候驾这个车,只会担心害怕会翻车。败绩厌覆是惧,是倒装,惧是惧怕,惧败绩厌覆,就是怕失败、怕翻车,这种害怕充满了内心。何暇思获,哪里还有闲心思去想着获取猎物?就是比喻。
江谦先生给我们讲,《论语》这章跟《左传》这一章传文合起来看,意思就很明显了,没有学成,不能出来做事。你靠边做事边学,往往可能会遭到失败,而且可能会损失惨重。我们现在学习了圣贤教育,也发心将来为弘扬圣贤教育做出贡献,不管是走弘法的道路,还是护法的道路,这都是做事,弘法利生的事业。那首先就得求学,没学成之前就出来做事,那就很危险,特别是你做的是大事。真的,世间来讲,没有比这个事更大的,这是救度众生法身慧命的大事。所以我们恩师就常常提醒我要好好的读书,要厚积薄发,不要那麽快成名,过早成名了不一定是好事,现在学问根底很浅,需要多积累。老人家提醒我,印光大师当年,一生都是默默无闻,都是深入经藏。到了七十岁他才出来弘法,弘了十年,你看他所造成的影响力,超过了同时代任何一位法师。他积得厚,所以发出来的力量大。弘法其实就好比医生一样,世间你看学医的,那都需要经过长时间的训练,你把这些医理、医术都学得很精通,你才能够真正出来行医。如果你自己没学通就出来,拿着病人来给你做试验,你边行医边学,那完了,可能很多人都葬送在你手里。所以要先学通,才能够出来,出来就真正能够治病救人;如果自己是个庸医,没两下子,就出来,这往往是害人又害己。弘法的人也是这样,世间的医生治人的身病,弘法的人是治人的心病。众生心里有烦恼、有疑惑,弘法的人是给他释疑解惑,把道理跟他开解出来,让他放下烦恼,甚至帮助他出离生死。这个事情,如果自己没有本事,你出来跟大众讲,自己道理没贯通,你讲容易讲错,误导众生,这个比庸医杀人的罪更重。
过去李炳南老先生就跟大家说这样一个笑话,这笑话也是耐人寻味。说有一个医生,自己是庸医,什麽都不懂,就给人治病,治一个死一个。后来被阎罗王给抓到地狱里面去审判,判他是十八层地狱。他自己很不服气,「我又不是故意的,只是我的医术不高明,把人害死了,但不是故意的,怎麽到十八层地狱?」十八层,一般我们认为是最底层了。就在那里跳脚,不服气。结果在那里蹦着蹦着的时候,听到底下有人在那讲话,说,「老兄你别再跳了,跳了你的灰尘都落在我身上了」。「我在十八层地狱了,怎麽底下还有人?你是谁?」底下的人说,「我在十九层,我是教书的」。你看看,教书的,如果是自己根本没学问,误人子弟,害人的法身慧命,那比庸医杀人罪更重,到第十九层。这个教书先生大概还是世间的教书先生。如果是教佛法的,所谓法师,法师不一定是出家,在家教法的也叫法师,如果自己没通透,出来误人子弟,那恐怕得到二十层。所以我们可不能够马虎大意,真的,现在最重要的是自己要贯通。
现在,传统文化在大陆像雨后春笋一样复兴起来,我们看了也很欢喜,也出现了许多真正发心的老师。真正发心,这很难得。首先,我们要自己成就自己,弘扬传统文化不是只靠一腔热情,拼命的搞热闹、搞大场面就能复兴传统文化,真正是自己要有深厚的功力,你的功力愈深,你的力量才愈大。所以恩师老人家提醒我们这些年轻人,要好好的定下心来扎根,根扎得愈深愈好。这个根,第一个是德行的根,就是用儒释道三个根,《弟子规》、《太上感应篇》、《十善业道经》,这三个根把它扎好。要弘扬佛法的人,还需要扎第四个根,《沙弥律仪》,严持戒律,那是德行。然后,还要有文化的根,还要有薰习圣教。你要开悟,这个根才真正深厚;如果没开悟,那都有问题。因为什麽?自己没贯通,就没办法教导别人。讲经说法要讲究契理契机,光契理,不契机,这等于白说,别人听不懂,不契合人家的根性;如果光契机,不契理,那等于魔说,误导众生,人家听了好像很来神,但是这不符合真理,那就更麻烦。
我们这一生能不能开悟,当然要靠自己精进努力,这个是可遇不可求。我们恩师要求我们把标准再降低一点,至少自己要拿到往生净土的把握,这是最起码的。虽然没开悟,但是你拿到往生净土的把握,你这一生决定能往生,现在还没走,可以留在世间教导众生,帮助众生觉悟,帮助众生往生净土,这是最起码的条件。往生以后,那你肯定能开悟。古德讲的,「但得见弥陀,何愁不开悟?」你肯定开悟,那是迟早问题。所以这是最低标准,也就是只有净宗法门才能够把这标准降低一点,我们还有分。否则,真的这一生成就都没有把握。懂得这个道理,现在最重要做的就是自己要一切放下,对这个世间任何执着都要放下,求生净土。你出离心强,你才能够有智慧,懂得如何来帮助现前苦难的众生。就好像古诗中说的,要识庐山真面目,你得要跳出庐山之外;如果你在庐山之中,你就很难识得庐山面目。我们对世间人,要想了解他的烦恼状况,以及如何帮他治病,你要了解他,必须你得跳出来,你得在世间以外来看世间,你才能看得清楚,你不肯放下世间怎麽行?所以,对于世间的名闻利养、五欲六尘要放得干干净净,你才能够有资格做一个弘法护法的人才,弘法、护法都是如此。
刚才我们是讲弘法,护法也不例外。护法要求比弘法更高才对,要是你没有那种水平,你怎麽能够护得住法?所以,护法水平要高于弘法。如果自己有烦恼,自己不能放下,自己都护不了自己,你怎麽能护法?护法也不是靠一腔热情。有的人护法,「我跟这个人很好,这个弘法的人,我跟他缘很好,我就护着他」,护的是人,不是护法,那是搞人情。所以护持正法,自己也要有定慧力,有定功、有智慧,你才能够把这桩大事做好,那真正是惠以众生真实之利,你给众生带来真实的利益,你护持正法。所以,现在我们有这个心、有这个愿,很难得,最重要的自己要好好扎根、精进修学,早日成就,才能圆满自己的志愿。从这章我们引申出来,这是我们修学要懂得有次第,现在先成就自己。
本文摘录自《细讲论语》钟茂森博士讲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