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子曰。衣敝縕袍。与衣狐貉者立。而不耻者。其由也与。不忮不求。何用不臧。子路终身诵之。子曰。是道也。何足以臧。】
这个话孔子先是讚叹子路,「由」就是子路,他名字叫仲由。『子曰:衣』,衣是念第四声,衣,就是穿衣服的意思,作动词讲。『衣敝縕袍』,敝就是非常朴素的,甚至有简陋的那种衣服。縕袍,按照古注讲,是用乱丝或者乱麻做的寒衣,是用来抵御寒冷的,做得很粗糙,那是穷人穿的御寒的衣服。富贵的人穿什麽?穿「狐貉」,狐、貉都是两种野兽,狐狸跟貉。貉跟狐狸很相似,牠们的毛用来做皮衣,那是又暖和又轻,是很高贵的、名贵的这些皮衣,貉的皮比狐皮更为高贵、更名贵。『衣狐貉者』,就是指那些富贵人。这是讚叹子路,子路穿着非常破旧、简陋的衣服、棉袄,跟穿着狐貉皮衣的富贵人站在一起,『而不耻者』,就是不感觉得羞耻,这个人只有仲由,『其由也与』,这是夫子讚叹仲由,这是子路的德行。一般人穿着朴素的衣服,站在那些穿着名贵衣服的人旁边,总感觉得羞耻,好像低人一等,但是子路从来没有,为什麽?子路是修道人,他的心是放在道上,没有放在这些衣服、饮食上。所以你看《弟子规》上讲的,「若衣服,若饮食,不如人,勿生慼」,我们衣服也是比别人差,这没什麽低人一等的,你不要忧恼,子路就做得到,不以恶衣恶食为耻,这个人是真修道的。
夫子讲过,「志于道,而耻恶衣恶食者」,其余则不足议也。你志于道,你要成圣成贤,但是你穿着不好的衣服,吃的不好的饭菜,你好像觉得心里面很难过,觉得这是很羞耻,夫子不跟你再论道了,你这个人不配。为什麽?你的心是放在名利上面,放在名闻利养、五欲六尘上的,夫子不跟你谈了。所以真正有志于道的人,要放下名闻利养、放下五欲六尘的享受,放下贪瞋痴慢,子路这里做得到,所以夫子称讚他。
尊敬的诸位仁者,大家好!我们继续来学习《论语》,请看「子罕第九」,我们来继续看第二十七章:
【子曰。衣敝縕袍。与衣狐貉者立。而不耻者。其由也与。不忮不求。何用不臧。子路终身诵之。子曰。是道也。何足以臧。】
昨天我们讲到上半段,上半段是孔老夫子讚叹子路,说他能够穿着破旧的『縕袍』,而跟那些穿着『狐貉』皮衣的富贵人站在一起,但是不觉得羞耻,这是因为心放在道上,所以不以恶衣恶食为耻,孔子称讚他。底下一段,有些先儒把底下这段分开为另一章,有的是合起来做一章,我们两种分法都可以并存,意思有连贯之处,但是又有独立。
『不忮不求,何用不臧』,这一句是《诗经》里面的经文,出自于《诗经.卫风.雄雉篇》。孔子引用这两句诗,不忮不求,忮就是害的意思,害人的害。根据马融的注解,不忮害、不贪求,这样的人怎麽会不善?这是马融的注解。马融是东汉时期的大儒,他是郑康成的老师。这个诗就是说,我们没有存害人的心,又不贪求,这样的人怎麽会不善?一定会善。这个臧,何用不臧的臧就是善的意思。马融的弟子郑康成,在他注解《诗经》里面,他有一个「诗笺」说到,不疾害他人,不求备于一人,这样的行为何以是不善?所以这个不求,是指不求人。不害人、不求人,他自然品格就高尚,这个也是大同小异。清朝的大儒刘宝楠引《韩诗外传》说到,「利是害的根本,福来以后便是祸,只要不求利,便无害,不求福,便无祸」。他这个求,也是解释成跟郑康成一样,不求人,不仅不求人,什麽都不求,于人无争,于世无求,也不求利,也不求福,这也是一种说法。当然,人到无求品自高,如果有求的心,必定也会带来副作用的,求不求得到,看你是不是如理如法的求。像明朝了凡先生他那种求,他就是如理如法的求,他是按照善恶因果的定律来求的,积善因得善果,他这样求,那就有求必应。如果能够一无所求,品格就更高,离圣人也就不远了。所以《诗经》这一句话有三种说法,马融的,郑康成的,以及刘宝楠的。
子路当时跟夫子学习,夫子常常教大家《诗经》,子路是对《诗经》这两句最为欣赏,常常讽诵,『子路终身诵之』。当然他讽诵《诗经》,也就是照这个《诗经》的教导来学习。可是孔子底下说,『子曰:是道也,何足以臧?』孔子要求弟子还要再进一步,更上一层楼,不能够停住在那里。因为做人固然要做到不忮不求,就是不害人,也不求人,无所求,这个品格高。只是守着这一道,「是道也」,就是只是做到这一点,可以算是一个好人,但是不能够解决大问题,也就是说还不能算得道,这个是一个基础,可是不能只停留在这里。所以,孔子期望子路不要停留在这个小的境界上、小的成就上,要由此提升,进修大道,所以说,何足以臧,臧是善,就是何足以为善。什麽何足以为善?就是不忮不求这个境界,你只做到不害人、不求人,那还不能够算得上纯善,还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。可见得孔老夫子他的追求真是志在圣贤,不是只做一个世间好人而已,好人还不够,要做圣人。
蕅益大师注解说到,「诗之妙,在一用字。夫子说子路之病,在一足字。用,则日进。足,则误谓到家,不知正是道途边事耳」。蕅益大师在这里画龙点睛,把夫子的意思给我们讲出来了。这两句《诗经》,它的妙处,诗都有诗眼,就是关键字在哪里,关键字是在一个「用」字,这是诗眼。「不忮不求,何用不臧」,何用不臧,意思是说,你如果能够在不忮不求的这个基础上用功,要继续努力,这才是真正达到善了。所以我们读《诗》,还要往深处去体会。子路读了这两句诗,只停留在基础的境界,没有深入,所以夫子说子路之病,他的毛病就在一个「足」字。所以夫子给他一点化,告诉他,不能只停留在原来境界上,不能以此为足。你得少为足,你就停在那,你不能再进步了,要继续精进努力,不断提升,所以「用则日进」,天天要求进步。《大学》里面讲的,「苟日新,日日新,又日新」,日新又新,天天进步,天天做新人。这是用字之妙,你用了,何为不善?不用,就不能算是圆满的善。「足」就是子路的毛病,得少为足。「误谓到家」,误以为自己功夫已经到家了,到达了《诗经》所说的最高境界。这是个误会,其实你只是在入门阶段,还远着,「不知正是道途边事」,刚刚是上路,到家还早着呢。这是夫子提醒子路,更是提醒我们后学,一定要不断精进努力,不能够稍有点成就,就止而不前。
本文摘录自《细讲论语》钟茂森博士讲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