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子曰。不在其位。不谋其政。】
这句话一般人引用的也很多,大家也比较熟悉。这是讲如果人,不要说人,说我,我不在这个地位上,就不要管这个地位上的事情,『不谋其政』就是不要去管那个事。管了这个事,可能就会侵犯别人的职权,让别人生烦恼,也让自己生烦恼。你看,这个心是清净的、不攀缘的,随缘。如果有人来问我们,向我们请教,我们倒是可以给他提出一些理论上的意见,供他参考。意见也不用讲得非常详实,具体该怎麽做、怎麽做,一步步的太具体了也不必。
孔子就是这样做的,《论语》前面第二篇我们有学过,哀公问政,这是鲁哀公向孔子请教。「哀公问曰:何为则民服?」就是怎样做才能让人民服,心服口服?「孔子对曰:举直错诸枉,则民服;举枉错诸直,则民不服」。这个话就是说,「举直错诸枉」,直是正直的人,枉是邪曲的人,错是放置的意思,跟那个提手旁的「措」是一个字,通假字,就是把正直的人放到邪曲人之上,这叫「举直错诸枉」。就是要正直的人来管邪曲的人,这样民心就服,正直人当家、主事,大家服。反过来,「举枉错诸直」,如果是把邪曲的人放在正直人之上,邪曲人主事,「则民不服」。孔子就这样回答,你看鲁哀公问政,孔子只是给他作一个理论上的建议,没有说得很具体。
孔子说这句话的背景是什麽?因为鲁国当时是三家专权,季氏、孟孙氏、叔孙氏这三家专权。三家大夫把持朝政,鲁国国君没有地位、没有实质的权力,那就是搞错了,所以民心不服。你看,在上位的人都不依礼行事,都僭礼而行,所以人民当然也就不服。孔子讲这个,他其实是含有一个意思,应该把三家的权力收回来。权力,一国国君所有就正常,不能够把持在大夫手中。可是这个话他不能说,因为什麽?「不在其位,不谋其政」,他要讲得太具体了,说你要怎麽样把那三家的权力收回来,完了,这就是谋其政,这就会什麽?引来社会的不安。所以孔子只是讲一个理论,你自己去悟。但是孔子在之前,他曾经做过鲁国的大司寇,那是大夫,是一国的宰相,那时候他就谋其政,他在其位就谋其政。所以你看,他建议国君进行堕(音挥)都,就是把那三家他们各自的城墙都剁下来,削弱三家的势力,逐渐把权力收归国君所有,这是谋其政。他做大司寇的时候他这样干,不做的时候他就不干,也不给你具体建议,只是告诉你一个理论,这是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,这是懂得进退。
在《集解》里头,这是《论语集解》,三国时代何晏所注的,他引用孔安国的话,孔安国是西汉的经学家,说「欲各专一于其职也」。他说孔子讲这个话,这个意思是希望每一个在位的人都各自专一其职,把自己分内工作做好,不要管其他的闲事。你不是那个位置上的,你也就不要多去打这些妄想、给人家谋划,你把自己的分内工作做好了,每个人把分内工作做好,这个国家不就是治理得井井有条了吗?所以这是孔子的意思之所在,说的话他的意思在这里,这样讲也非常的可取。确实我们现在,不要说国家,任何一个团体,企业也好、学校也好、机关也好、我们这协会也好,任何一个团体,只要在团体里头的每一个上下的职员都能够各行其道,把分内工作做好,这个团体一定就会健康发展。麻烦的是,如果各自他不想自己本分,他老是想到别人那块去,就会造成很多是是非非。假如我们做好自己的工作,还要想到别人的事情,看到别人做得好、做得不好,加以评议,人家做得好,讚叹,这可以;人家做得不好,就在后面评论是非,说这个人做的工作怎麽不好,影响一大片。这不是你该做的事情,你何必要这样评论?你一评论,就是你不在其位而谋其政,管到人家那块去了,是非就这样起来了。这一起了是非,和就被破坏了。家和万事兴,因为和没有了,这个团体就一定会衰落,所以和为贵。和为贵,我们要求自己和,不能要求别人跟我和,我要要求我跟别人和。怎麽做到和?我自己把自己分内工作做好,看到人家有短处、人家有缺失,不该我去评论的,我不要去评论,甚至心里都不要去想。「若真修道人,不见世间过」,真正修道的人,自己改正自己毛病、过失都来不及,哪有闲工夫去看别人有什麽过失?这多管闲事了。所以,只是在自己位上谋自己政事,这就对了,我如何把我工作做到最好,配合整个团体,把工作处理得最好。个个都如是想,团体就和谐了;一国里人人如是想,天下太平。所以本来天下本无事,庸人自扰之,天下事往往都是好事的人做出来的,他以为自己是好心,我要去管这些事,没想到愈管愈糟。所谓好人好(上声)事,变成好人好(去声)事,这事情愈要管、愈出麻烦,把自己管好了,天下就无事了。所以,该管的是在其位的人来管,我们不在其位,就不要去管。譬如说我们这个城市里面,各有各的部门,看到哪个问题出现了,我们可以把问题报告给那个当事的、主事的部门,让他们去管,我们可以报告,但是我们不需要自己出面来管。这是讲到夫子处事之道。
蕅益大师在注解里面讲,「约事,即是素位而行,不愿乎外。约观,即是随境链心,不发不观」,这里从事上和观念上两个方面来讲。从事上来讲,素位而行,不愿乎外,这是《中庸》里面的话,所谓「君子素其位而行,不愿乎其外」,这是《礼记.中庸篇》里的原话。什麽意思?君子安守着自己的本位,做好自己本职工作,不往外攀求,这是一般的讲法。蕅益大师的讲法就更深刻,归到心地法门了。素其位,这个「位」有富贵的位、贫贱的位,一切富贵或贫贱的位全是自心所现境界。确实,一切境界由心想生,「唯心所现,唯识所变」,这叫做其位。君子素其位而行,这个其就代表我们的心性,心性变现的位是境界,叫其位。你想想,这个味道浓。素其位,就是随顺自心所变现的一切境界,随缘而修,这叫素其位而行。「不愿乎其外」,为什麽不愿乎其外?因为心外无法,在心性之外觅一法,了不可得,没有,一切法由心想生。心外无法、法外无心,所以在外面找不到,全在内心中求,这叫不愿乎外。其外,就是心性之外,这个其字是代表我们自性、心性。这从事上讲,素其位而行,不愿乎外,完全是反求诸己。所以「不在其位,不谋其政」,也就是在其位才谋其政,这是君子反求诸己之道,自己从内心上去求,把自己本分做好。他知道一切境界由自心中所现,境界好与不好,不在外面,都在自心,所以他只是反求诸己。
「约观,即是随境链心,不发不观」,这个观是讲观念,天台家讲的一心三观,这个是圆融的修法。三观是空、假、中三观,空假中不出一心,叫一心三观。空观是观我们这个境界本体是空,它是因缘假合,自性所变现的,所以当体即空,了不可得。就像作梦一样,梦境的本体是空的,不是实有的。作梦当然是假的,哪里是真的?空的,空观。假观是讲看假相,假相是有,我们确实看到了梦境,梦境是有,但是它是空的。空和有是不二,同时的,能够空有不二、真假双照,这叫中观,行中道,不会被假相所迷惑,知道它本体是空,你不执着。但是,不执着又不会偏空,什麽事都不干,这又偏空了。不偏空也不偏假,这叫中道,中观。所以空假中三观,三而一、一而三,这是我们的用心。怎麽用?随境链心,就在境界当中,早上一起来,你就遇到境界,一天到晚这些境界都是链心的。链什麽心?链这个一心三观,既不执有,又不偏空,从容中道。我不会在境界中迷惑颠倒、起贪瞋痴那些烦恼、生这些分别执着,不会;同时,在境界上还是随缘,恒顺众生、随喜功德,不偏空。这是从容中道,就链这个心,在境界上不动妄想分别执着的心,练不分别不执着、不起心不动念。
这个事情确实不容易,不起心不动念,我们现在很难做到,先从不分别不执着做起。起心动念没办法,一定是会的,这是无始劫来的习气。可是起心动念里面,我们不要带上分别执着,这就用的是真心,这个真心还不是真正的真如本心的真心,只是用得正,我们的念头正了,不分别不执着就正。就好像,我们有分别执着的时候就好比戴上一个有色眼镜,看到外面境界都变了色,被什麽东西变了?被我这个眼镜变了。外面有没有真的变色?没有。你譬如戴了一个绿色的墨镜,你看到外面境界都是绿色的,可你千万不要以为外面真的变绿了,不是。是你镜子的绿色把外面境界真相给打色了,变成绿色。你所看到的那个绿色不是真的,是经过了你的墨镜处理,那个墨镜是分别执着。所以,我们用分别执着看外面境界,都不是真的。外面境界确实是真的,但是我们没看到真的。外面叫一真法界,我们看不到;看到的,把这一真法界扭曲了,看成是十法界、看成是六道,被我们自己的分别执着给扭曲了。所以我们现在学着不分别不执着,遇到什麽事情,好也好,不好也好,不执着。
像弘一大师,他年轻的时候是很执着的一个人,记载中讲,他跟人约八点钟见面,那个人要是七点五十九分来,他不开门;他八点零一分来,他就说,「你迟到了,你回去吧!」不跟他见面。你看,执着到这个程度,他是非常准时,执着准时。到了晚年,这些执着的习气全部放下了。他出去弘法,人家道场招待他吃饭,第一天做的饭菜放盐放多了,「法师,这个太咸了,不好意思」。弘一大师说,「没关係,咸有咸的味道」。第二天盐放少了,太澹了,「澹有澹的味道」。你看,不分别不执着了,咸澹一如。我们学这个,练在境界上不分别不执着,这叫随境链心。一定是境界起来了,才能够观照到我们这个心到底还有没有分别执着,如果有,赶快要去链,要把它修正,第一念分别执着,第二念就把它放下,练习处处随缘。人人是好人,事事是好事,日日是好日,时时是好时,天天天下无事,链这个心,你天天法喜充满。
「不发不观」,这是讲境界没有现行。境界是我们阿赖耶识种子发现才会产生,没有现行的时候,不观,就是讲一念不生。这个境界难不难做到?不难,只要真肯做,三年能够做到。何以见得?明朝时代的俞净意先生,他给我们做了样子。他在没有遇到灶神爷之前,这个「遇灶神记」里讲,他年年都拜灶神,很虔诚,但是内心有很多恶念,自己不知道,就是没察觉。结果遇到灶神爷点化,后来认真改过,改造命运,他做起来不到三年,命运全改了。你看他,「遇灶神记」这篇文章里面就讲到他的境界,断恶修善做到什麽?静则一念不生,动则万善相随。他没事的时候、静的时候,没有境界现行,他就一念不生,不要打妄想,心里空空如也;到境界起来了,有事来了,这时候万善相随,起心动念都是利益他人、大公无私,万善相随。所以,无事的时候心地纯净,有事的时候心地纯善,纯净纯善,就链这个心。这章就讲到此地。
本文摘录自《细讲论语》钟茂森博士讲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