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子食于有丧者之侧。未尝饱也。】
《雪公讲要》里面(我们看「讲义」里面,下面第十章跟第九章连在一起,我们把它分开讲),何晏《集解》当中说,「丧者哀戚,饱食于其侧,是无恻隐之心也」。一个有丧事的家庭,家里有人过世,『丧』,举家都哀戚,哀戚是忧伤。如果在丧者身边饱食,这是没有恻隐之心。恻隐就是慈悲,这是人本来具有的良心,孟子讲的「恻隐之心,人皆有之」。这里为什麽讲是无恻隐之心?人皆有之啊。他这个无,是他这个本心没显发出来,被盖覆住,被什麽盖覆住?被欲望盖覆住,被自私盖覆住,没想到别人,只想到自己,这就盖覆了良心。这里就举出这个例子,在有丧者旁边,我们在那大吃大喝,有没有想到别人的哀痛?没有怜悯心、没有同情心,只想到自己「我肚子饿,这饭菜很好吃」,你看自私、欲望,于是恻隐之心就盖住。所以,把我们良心恢复出来没有别的,就是断欲望、放下自私,朱子朱熹所谓的「存天理,灭人欲」而已,这就是《大学》讲的格物。
下面雪公引《皇疏》,皇侃对《论语》的一个注疏。皇侃注何晏《集解》的,是注解的注解,叫疏。他说到,「孔子助葬时也,为应执事,故必食也。必有哀色,故不饱也」。孔子是圣人,他的良心已经全部显现出来,没有障碍,所以他做得很自然,他不是刻意。在助葬时,就是参加人家葬礼的时候,因为需要执事,就是要工作,人总是要吃饭,没有说不吃饭。但是吃饭不能饱,因为参加葬礼他有哀色,有这种同情心,同情丧家的忧伤,所以他也不忍心吃饱。从这一个小小的例子,孔子的一个举动,我们去体会圣贤人那分仁爱存心。学圣贤关键是学他的存心,不是在事上学,是在心上学。
这个『哭』,按照《朱子集注》里面的说法是,「哭,谓吊哭」,吊就是吊丧。亲友过世,夫子去吊丧,这个时候是会哭的;如果有其他哀痛的事情,也可能会哭。这个哭没讲明是什麽样的哭,但是朱子把它解释为是吊丧时候哭,这是专指,当然也可以泛指。夫子在那一天要是哭的话,他就不会唱歌了。《朱子集注》中说到,「一日之内,余哀未忘,自不能歌也」。在这一天,哀痛之情很深,如果不深也不会哭,哭了之后还有余哀,久久未能够忘怀,所以自自然然就不能歌唱。夫子平日里因为他喜好音乐,我们也能想像出来,他也是喜欢唱歌的,他一定也是一位唱歌的能手,对于音乐造诣极深。你看《论语》里面讲,夫子在齐国的时候,听闻韶乐,韶乐是舜王那时候作的音乐,竟然「三月不知肉味」,完全沉浸在其中。这些音乐都是在发明圣人的心地,所以夫子完全进入了境界,身外之物已经没有感觉了。从这里我们也能看到,他对于音乐歌唱这些喜好,所谓是以礼调身、以乐调心,这是他老人家修行的一种方法。但是,如果在哀痛的时候,他就不能唱歌了,这完全是出自于自然,没有造作。「余哀未忘」,说明他是真诚心,他哀痛是出自于真诚,出自于直心,没有造作、没有掩饰。
圣人不是没有感情的动物,也是一样有感情的。哀痛的时候,他也掉眼泪;欢喜的时候,他也会歌唱,只是他能做到喜、怒、哀、惧、爱、恶、欲这七情在发的时候,「发而皆中节」,他不过分,哀痛也不过分,会节哀。最哀痛的时候是父母过世的时候,三日不吃饭,但是三日之后就一定要进食,《孝经》里讲的,「三日而食,教民无以死伤生,毁不灭性」。这些教学实际上都是示现,既然做为人,有这个色身,自然有这种七情五欲。七情发出来的时候,他能够调节到中和,这都是教导民众。如果圣人完全没有七情五欲,别人也没有办 法学他,「你是个异类,你完全跟我们不一样的,怎麽能学?」他肯定示现跟我们一样,但是示现出来,让我们怎样调自己的性情,使我们有可学之处。这都是慈悲、仁爱心的体现,教导我们一切由真实心中发起来。哀痛,那是在吊丧的时候,想到父母、亲人对自己的恩德无以为报,这个悲痛油然而生,它不是个形式。所以学礼重在学心,学圣贤的存心,然后你这套规矩都是发自于真诚,而不是只搞形式。搞个形式,难免是造作。这段教我们最重要的核心精神是真诚,真诚是学问最重要的存心。没有诚,学什麽都学不到是处,《中庸》所谓「不诚无物」。
本文摘录自《细讲论语》钟茂森博士讲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