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子谓子夏曰。女为君子儒。无为小人儒。】
『子夏』是孔子的学生,在孔门四科里面,他是擅长于文学。孔门四科是讲德行、言语、政事、文学,子游和子夏都是擅长文学。夫子在这里是提醒子夏,也是提醒我们,学儒应该以什麽样的目标做为我们学儒的方向。这里讲到的『女为君子儒,无为小人儒』。这个「女」就是你,通那个三点水旁的汝。
什麽叫做君子儒、什麽叫小人儒?我们来看李炳老的《讲要》,「儒者,其学为格物、致知、诚意、正心、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」。这是《大学》里面讲到的八目,这是学儒的人的修学内容。格物,物是代表宇宙万物,格是正的意思,也就是说,要将宇宙万物都格正。万物为什麽不正?你要知道原因,物由心生,心要不正,物也就不正。所以格物,实际上就是要格心,让自己的心正,外面的物自然也就正了。这个物包括什麽?身、家、国、天下,都属于物。心如何不正?心有烦恼就不正,心有自私自利就不正,心里有贪瞋痴慢就不正。
格物,就是要把心中的这些烦恼物给格除掉,只要把这些烦恼、欲望格掉,心就正了。心正,一切物都正。所以格物,就讲到我们致知、诚意、正心,致知诚意正心就是格物。致知,知是良知,致良知,在我们待人处事接物的时候,我们要用良知。良知人人本有,但是为什麽有时候我们没有用良知,我们用的是烦恼?因为内心中有这些烦恼物。所以致知在格物,把这些烦恼、欲望格掉,自然你的心大公无私,心地光明,良心全体现前,所以待人处事接物当中自然就用良知,那麽意也就诚了。有自私自利,意就不诚。现在没有自私自利,大公无私,诚意就做到了;诚意做到了,正心也做到了,心里面没有烦恼,完全是智慧。你做到格物、致知、诚意、正心,你身也就修好了。修身的内容就是前面这四条,格致诚正。身修了,自然就能够有家齐、国治、天下平,我们现在讲的和谐社会、和谐世界,就是治国平天下,所以根本在修身、修自己。修身在于修心,把心中的烦恼、欲望去除掉,你就修好了。这是儒者所修学的内容,大学之道。我们学儒可不能学偏,儒家讲究的是治身的学问,非常切实,并不玄虚。一部《论语》,就是教我们落实这「大学之道」。
下面说「君子儒者」,什麽叫君子儒?「为治国平天下而学,以利天下人为己任。因此,须学大道」。君子儒,完全把自私自利给放下了。他为什麽要学儒?他是来治国平天下,为天下苍生造福,他为这个学的,不是光为自己学。他的心量是大的,佛法称为大乘学人,他不是搞小乘,小乘是只顾自己,没有去顾一切众生。所以君子儒是为治国平天下而学,以利天下人为己任。大学之道一开头就说,「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」,这个欲就是他的志愿。古人立志是明明德于天下,就是让天下人都能够明明德。第一个明字是动词,显明的意思;第二个明是名词,明德,就是我们自性中本有的性德。但是现在显明不出来,原因就是因为我们有自私自利、有贪瞋痴慢的烦恼,不能修身、不能正心。君子,他自己明其明德,又帮助天下人明其明德,自己跟天下人同成圣道,这是大学之道,所以「须学大道」。这个大,不是说的大小那个大,这个大道是究竟圆满之道,我与一切众生同成圣道,这叫圆满。如果只有我成圣贤,别人没有成圣贤,那个不叫大道。说老实话,如果你没有发大心,来帮助一切众生成就圣贤,你自己也成就不了圣贤,圣贤人一定是发广大心。佛法,你看学菩萨道就要发菩萨愿,首先第一条就是「众生无边誓愿度」,这是发广大心,这是欲明明德于天下。然后怎麽修?「烦恼无尽誓愿断」,你自己就断烦恼。所以《大学》里面讲的,「自天子以至于庶人,壹是皆以修身为本」,修身就是断烦恼,把烦恼断尽了,你就格物、致知、诚意、正心。身修好了,自然也就家齐、国治、天下平,众生也就度尽。我与众生同成佛道,《华严经》上讲的情与无情、同圆种智,这是君子儒,这是大道。
小人儒是「学为自己正心修身而已」。他求学、修学,只是帮助自己正心修身,他没有真正帮助众生,这个是属于小乘。所以小人儒也不是指那种恶人,或者是虚伪的人,他不是;他自己也真正在踏踏实实的修正心、修身的功夫,但是他的发心很小,他只想到为自己成就,不想到为众生成就,这不是孔子所希望的。所以,孔子实际上也是大乘菩萨,他念念是为众生着想,为治国平天下着想,不光是为自己。
孔子这个话对于子夏来讲,因为子夏擅长于文学,孔子希望他进而学道,让他进步。进步是怎麽进步?发广大心,志于道。我们前面看到冉求擅长于政事,技艺精良,孔子也在点化他,希望他进而学道。子夏这里擅长于文学,也是这样点化他,让他以兹利益人群。大概是那个时候,像子夏这类的弟子,是专在文学当中搞到儒学上,做学术做得很好,但是对于无上道、大道,对于利益人群这方面他疏忽了。所以孔子在这里指示他,要把心量扩大,要发心真正求无上道,这是真正学儒,不是搞儒学。
我们师父也是提出相似的理念。他让我们要学儒,不是儒学;要学道,不是搞道学;要学佛,不是搞佛学。这两个字一调换过来,就天壤之别。学儒、学道、学佛是学做圣人,志于道,真正利益人群;如果是搞儒学、道学、佛学,那只是搞学术。纵使你精通四书五经十三经,乃至《四库全书》,你还是只是搞学术。真正利益人群的心没有真正发出来的话,你是小人儒而已,甚至于可能小人儒还够不上。为什麽?小人儒也切切实实的在下修身的功夫。我们有没有真正去修身、有没有真正断烦恼?如果没有,连小人儒都没有,就不能称为儒了。所以,我们听到孔子的教诲,要细细反省。
我们再看蕅益大师的注解,说到「从性天生文章,便是君子儒;从文章着脚,便是小人儒。即下学而上达,便是君子儒;滞于下学,便是小人儒;若离下学而空谈上达,不是君子儒,亦不是小人儒,便是今时狂学者」,这个开示很有针对性。「从性天生文章」,性天就是我们自性,《中庸》里面称为「天命之谓性」。如果用佛法来解释,什麽叫「天命之谓性」?天就是自性,真心本性,也叫真如,真如本自清净、本不动摇;命就是起了念头,在自性中,一念不觉而有无明,「无明不觉生三细,境界为缘长六粗」,有念头就生出境界来,这是讲到命。所以性,「天命之谓性」是讲到真如本性,跟妄念和合,佛法里称为阿赖耶识,这是宇宙的本体,宇宙是从「天命之谓性」当中变现出来的。《华严经》所谓的唯心所现、唯识所变,唯心就是讲天,唯识就是讲命,「天命之谓性」就是性识、就是阿赖耶识,这我们就明白了。「性天」,这说明没有动念之前,那个真如本性。从这里出生的「文章」,就是自性、性德的流露,这便是君子儒。换句话说,君子儒,蕅益大师讲到最高的标准,是你明心见性。你已经证得了本性,所以从本性中流露出性德,这个「文章」代表性德。文章不一定是我们写的那个文章才叫文章,凡是表现出来的,你看得见的、你感受得到的,包括人的威仪、举止言谈都是属于文章。孔子已经是圣人,圣人必定是见了性,所以他能够性德流露,他的文章统统都是跟性德相应,他是君子儒。「从文章着脚,便是小人儒」,是讲还没证得自性的。没证得自性的,只能「从文章着脚」,就是从文章入手来学习,像孔子讲的「礼」,礼是可以表现出来的,这是文章。
我们学礼,实际上是学圣人的行为言动。我们现在没成圣人,但是得先学个样子,礼是圣人的样子。所以礼,不是说圣人制造出来一套行为规范来约束我们的,不是。那是什麽?你证得自性之后,你的行为言动,自自然然就是这样的,不是刻意的,自然流露,那就是礼。可是我们现在没证得自性,还没成圣人,得从这个表面功夫做起,先学礼。你行为都能够符合礼,你是克己复礼,这叫为仁,这叫做跟性德相应。久而久之,你做习惯了,你就有一天能够见性。因为你的方向,你指向的就是自性,你所做的跟性德相应,总有一天你可以开悟见性,你能够成圣人。那麽还没有成就圣人之前,我们从文章着脚,这叫小人儒。换句话说,我们现在都是小人儒。为什麽?没见性。这是君子儒和小人儒最高的标准。蕅益大师这个门槛很高,一下设到的是以自性做标准。我们没办法做到,那麽先从礼上下手,先从文章着脚。先认认真真的修,做个小人儒,小人儒也是真干,最后有一天,我们也能成就君子儒。
下来我们又看,「即下学而上达」。下学,是讲人事上,人间的学问,人情练达、进退应对,这属于下学;上达,是达天命。即下学而上达,就是从我们日常生活当中,待人处事接物里头悟入境界,悟入圣人的境界,知天命、达天命,这个达天命也就是见性。见性,不是说离开我们日常生活见性,就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就能见性,因为眼前的境界没有离开性,全是自性变现的。如果你离开境界去寻觅自性,那是了不可得,找不到。就是从境界上悟入真实,明心见性,这是讲「即下学而上达」,没有离开下学而能够达天命,达天命就是见性,这是君子儒。「滞于下学」,你停滞在下学,学儒里面你只学一套人间学问,待人处事接物你很懂礼,真的是文质彬彬,但是你只停滞在这境界当中,你没有再提升,那叫小人儒。我们想像子夏可能是这类人,你看他的学问确实是很精良,但是他没见性、没开悟,这是小人儒。所以小人儒并不是贬义的,能做到像子夏一样的人,才有资格成为小人儒。
下面又说,「若离下学而空谈上达」,如果离开下学而空谈天命,自性之理,这个是什麽?夸夸其谈的人,喜欢谈玄说妙,离开我们日常生活去讲究一番玄虚的理论,不契合实际。这种人「不是君子儒,亦不是小人儒,便是今时狂学者」。真的有一类人是这样,儒道佛三家都有这种狂学者。这个狂慧,他的智慧不是真的,是虚狂。真智慧是什麽?他真正脚踏实地,能落实。即使开了悟,还是悟后起修,起修从哪修起?儒,肯定从《弟子规》修起。离了《弟子规》,空谈性与天道,那个是狂学者,没用,他得不到圣贤分毫的受用。
所以我们师父,我们恩师有一次跟几位教授座谈,谈到什麽?《弟子规》,如果你把它印在一张纸上,两面,也就是一页纸。这一页《弟子规》,把它放在天平的左边,右边放四书五经十三经,乃至《四库全书》,这个天平是平衡的,两边分量相同。教授听到我们恩师这样讲法,很吃惊,《弟子规》怎麽能跟四书五经十三经,还有《四库全书》等同?我们恩师就跟他讲,《弟子规》是落实四书五经十三经。四书五经十三经讲的是理,这讲的是行门,没有《弟子规》的基础,四书五经十三经变成空谈,没用。好比建楼房,我们要有地基,《弟子规》是地基,四书五经十三经是建在上面的楼房。你的地基愈稳固,你的楼房才建得愈高;假如说是没有地基的楼房,建不高的,建二层、三层也就要倒了。又好比一棵树,《弟子规》是根,四书五经十三经是枝叶、花果。根,你是看不到,它埋在地底下,但是那个很重要,它决定了树木的生命力。枝叶花果,你看得到,它很好看。你要是看到一个人会讲四书五经十三经,「真的不错,了不起的大儒」,我们现在讲是国学大师,你要看看他有没有《弟子规》的根,是不是真正做到《弟子规》?从哪看?从他的一切言谈举止,从他的待人处事接物上看,这是属于下学。
下学很重要,下是根,没有下怎麽有上?一个楼房如果没有下面一层,就有上面一层,那就成空中楼阁了。所以不能离开下学而空谈上达,一定是什麽?有很好的下学的根基,就是《弟子规》的根基。夫子讲的下学而上达,他没有跟我们讲得很具体,我们恩师给它具体化了,就是讲《弟子规》。《弟子规》是什麽?就是《论语.学而篇》第六章,「子曰:弟子入则孝,出则弟,谨而信,汎爱众,而亲仁,行有余力,则以学文」。《弟子规》是对这章进行演绎,教我们具体如何落实。下学也很重要,离开了下学,空谈上达,那连小人儒都不是。狂学者,我们老师讲了个好听的名词,叫「搞儒学的」,实际上就是狂学者。你问问他,「学而时习之,不亦说乎」,这《论语》第一章他有没有得到,他有没有不亦悦乎?还是不亦烦恼乎?一天到晚还烦恼,还生气、傲慢,这就是烦恼,不亦悦乎就得不到,圣人的法味、法乐没尝到。更何况君子儒,更是遥远。所以,下学一定要有根基,但是又不能够仅停滞在下学。譬如说《弟子规》你做得很好,不能只停在《弟子规》上。
下学还要上达,上达就是你真正知天命,你明心、你见性了。所以夫子《论语》中有一句话讲得好,「子曰:不怨天,不尤人。下学而上达,知我者其天乎!」他不怨天、不尤人,是因为他知道因果。因果,这是前生造作的因,这一生得到的果,有什麽要怨的?没得怨,所以绝不怨天、绝不尤人。像孔子,他的命运并不是很好,周游列国,都得不到国君的真正信任和赏识,不能施展他的政治抱负;自己的儿子又早他而死;最好的学生、最得意的弟子颜回,也是早死。这些,一般人心里都很有怨气,会怨天尤人;可是孔子不怨天、不尤人,他知天命,就是知因果,所以心安理得。「下学而上达」,对于人世间的学问通达了,而仍然锲而不舍的努力,上达就是达天命,达到最高的境界,就是见性。所谓「圣人与天地合其德」,所以「知我者其天乎」,真正只有天,才知道孔子的境界。这天是什麽?代表证得自性的人,跟天合而为一了,这是我们学儒的目标。具体怎麽学法?我们恩师给我们指出了一条道路,三年扎根,十年专修。扎根就是在下学上打好基础,这个扎根不仅是儒的根《弟子规》,也包括道家的根《太上感应篇》(这教我们因果),还有佛家的根《十善业道经》,这是下学,很重要,不能离开下学空谈上达。扎好根之后,十年专修,这是要提升了,上达。选一部经,一门深入,长时薰修,在一部经上下手,专精,这容易达到自性。专精,精到极处了,你就能够见性。见性没别的,就是放下妄想分别执着。专精,容易放下,其他都放下了,就是这一门。学到最后,妄想分别执着会自然脱落,你就上达了,你就真正入孔子境界、入老子的境界、入释迦牟尼佛的境界,这是我们学儒真正的目标。学儒,就要学得跟孔子一样,做现代的孔子;学道,要做现在的老子;学佛,要做现在的释迦牟尼佛。果然这个世间有几个这样的圣人出现,我们这个社会、这地球就有救了,众生就不会那麽苦了。这个事情不要求人,求自己,我自己要这样做。能不能做到?一定能,「勿自暴,勿自弃,圣与贤,可驯致」。
本文摘录自《细讲论语》钟茂森博士讲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