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子张问曰。令尹子文。三仕为令尹。无喜色。三已之。无愠色。旧令尹之政。必以告新令尹。何如。子曰。忠矣。曰。仁矣乎。曰。未知。焉得仁。崔子弑齐君。陈文子有马十乘。弃而违之。至于他邦。则曰。犹吾大夫崔子也。违之。之一邦。则又曰。犹吾大夫崔子也。违之。何如。子曰。清矣。曰。仁矣乎。曰。未知。焉得仁。】
我们来看这章,这章比较长。这是孔子的弟子子张向老师请问,他问了两个人,关于这两个人的为人如何。当然,问这个的目的,是为了学习这些君子的行持。我们从孔子的评价当中,也能够知道什麽叫仁。孔子说这两个人都不能叫仁,我们来看《雪公讲要》当中他是怎样来讲解的。首先我们看『子张问曰』,子张问『令尹子文』,「令尹」是楚国的官名,当时春秋楚国,「子文」是一个人,当时做令尹这个官,「如中原各国之宰相」,令尹就是宰相,所谓「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」。「《集解》孔安国曰」,雪公引何晏《论语集解》当中,引孔安国先生的注解。何晏是三国时代的人,他写的这部《论语集解》很权威。孔安国比他早,是西汉的学者,是孔子的后裔。孔安国说,「令尹子文,楚大夫,姓鬭,名谷,字于菟(音污图)」。这是讲子文这个人,叫鬭谷,字于菟。这个于字不念于(音愚),念菟(音污),于菟。「但闻其忠事,未知其仁也」。孔安国说子文,这是用孔子的评价,孔子说子文这个人可以称得上忠,但是不能称得上仁。
我们再看具体的,下面的讲法。令尹子文是『三仕为令尹』,三仕,我们看《雪公讲要》里讲,「三仕、三已,事无详考」,这个已经是二千五百年前的事,所以《论语》当中讲的子文三仕、三已,仕是做官,三次出来做官,又三次被罢官,这麽一个人。这个事情已经没有办法考究了,太久远。这使我想到前中共中央总书记邓小平同志,他在文革当中也是三起三落。这里子文是三仕三已,跟这三起三落就是一个意思。子文三仕为令尹,『无喜色』,他起来做官,做宰相了,他没有什麽欢喜的表现;『三已之』,把他三次罢官,『无愠色』,也没有什麽不高兴。子文这个人的历史不多,我们看雪公有一段这样的讲法,说「惟在楚庄王时,楚晋之战,楚以子玉为帅」。当时在楚庄王的时候,楚国和晋国两个国家交战,楚国派子玉为元帅,「败绩自杀」,子玉打了败战自杀,「子玉是子文所举之人」,子玉是子文举荐的,「子文以此去职」。想必这是其中一次罢官,因为他举荐的人打了败战,现在自杀了,子文也受到牵连,举荐错了,被罢免了职务。「余皆不详」,其余的故事就没办法考究了。「诸儒之注,议论纷纭」,历代这些大儒们注解《论语》,各有各的说法。「然子张所举三仕三已,且以旧政告新令尹,必有所据」。子张在问孔子的时候,举出子文是三仕三已,就是三起三落,而且他能够在『旧令尹』(就是旧的宰相),就是他自己当宰相的时候,他把旧政,他主理的事务完全告诉新的宰相。就是他交接工作的时候,非常的完善。讲这个「必有所据」,子张讲这个一定是有历史根据,但是现在已经无从考察了。「孔子答曰,忠矣」。
子文能够做到做官的时候无喜色,被罢官的时候无愠色,心很泰然。正如古德有一副对联,叫「看庭前花开花落,荣辱不惊;望空中云卷云舒,去留无意」。这是讲君子泰然的心境,看到花开、花落,自己受到的荣辱,一点不以为然,荣辱不惊;空中的云来、云走,也去留无意。他在交接工作的时候,子文一定把自己旧的工作转交给新的人,一点不马虎。一般人被人罢官、被人降级了,心里都有一种怨气,「我才不理你,你来了我还给你交接工作?你自己看着,自己去慢慢上手」。一般小人都有这种想法,报复心理,「谁要你把我罢官?我做得好好的,又没有真正犯错误,我举荐一个人错了,其实又怎样?又不是我自己错」,心里都有不平,但是子文没有这样。所以子张问『何如?』孔子说『忠矣』。这个人真正做到忠,是个忠臣。子张又进而问曰,『仁矣乎?』子文这个人做到忠,那他算不算仁人?因为仁比忠要高。子张也很会学、很会问,他是做到忠了,但是仁怎麽样?「孔子答曰:未知,焉得仁?」孔子说,他没有到达仁的境界,为什麽?因为他没有智慧,这个「知」是念去声,智慧的意思。
「《集解》孔安国注,但闻其忠事,未知其仁也」。这是刚才我们讲到,孔子当时一定是有历史的考据,知道子文是个忠臣,但是未知其仁也,对他是不是仁人就没有办法判断。仅仅做到了三仕、三已而泰然,而且做官的时候无喜色,被罢官了无愠色,还能够认真的交接自己的工作,这种只能叫忠。从这事上判断,他只是做到忠,他没有做到仁。「《集注》从之」。朱熹朱夫子《四书集注》也跟孔安国注解的是一个意思,从孔安国注。「然经文『未知』下加『焉得』二字,究作何解?」这经文当中讲的『未知,焉得仁』,这个是怎麽解释?古儒有多种讲法,下面说「若依郑康成读知为智字」,这个知是当智字讲,智慧的智。「即有智始有仁」,有智慧才会有仁,仁是建立在智慧基础上的。「则文易解矣」,这样讲得比较通,比较容易理解。「智与仁孰先孰重?」这两个,智慧和仁,哪一个重,哪一个先?「《中庸》、《论语》所说智仁勇,皆是智在仁上」,智排在仁之先,所以先要有智,才能有仁,因此讲「未知,焉得仁?」这个确实讲得通,因为智排在仁之前,一个人没有智慧,他不可能是仁,一个仁人一定有智慧。
「若依内典,智尤重要」,内典是讲佛经,佛经称内典。为什麽称内典?典是经典,内是什麽意思?内是讲心内求法,不是心外求法,所以佛经叫内典,佛法是内学,就是让我们返归自性,不向外求。佛经里面讲的智就更重要。智慧,佛法里面往往用一个名词,叫般若,菩萨六度,般若先导。般若犹如人的眼目,眼睛看路、看方向,菩萨前五度,布施、持戒、忍辱、精进、禅定这五度犹如我们的双腿,双腿走路,但是需要眼睛来看。如果没了眼睛,有腿没用,那是瞎蒙、瞎撞,那很危险,万一走偏、走斜了,掉到山沟里了,怎麽办?光有眼睛没有腿也不行,两者兼具。但是眼睛尤为重要,先得看,看清路了才能走,所以智慧是先导的。
「皇疏引李充云」,皇疏这个「皇」,是南北朝时代的大儒皇侃,他对《论语》的注疏,引李充说,「进无喜色,退无怨色,公家之事,知无不为,忠臣之至也」。皇侃引李充讲的道理也讲得通,进就是当官,出来做宰相无喜色。为什麽无喜色?要知道当官不好当,得真正为百姓服务。做得好,是应该的,国家信任你;你做不好,做不好就有罪过,所以这个何足以为喜?是压力、负担,真的是像三国时代诸葛亮一样,要「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」,所以有什麽可喜?这是君子没有任何名闻利养的念头,所以他不以当官为喜。被罢了官,就是退下来,甚至回家养老,或者是武将解甲归田,退下来,退下来也无怨色,这不是好事吗?正好不用受这麽大的压力,出来做那是不得已,很苦。真正有这个机会,确确实实应该全心全力为国家、为人民尽孝尽忠;现在正好责任也尽到了,自己问心无愧,我也不希望老待在这个官位上。退下来了,一点怨言没有,因为他当官根本不是为了名闻利养,真正是忧国忧民,所以退下来反而是好事情,哪会有怨?「公家之事」,这是讲国家的事情,「知无不为」,只要知道,必定去做,没有任何的私心,真正是全心全意为国家效力。「忠臣之至」,这是最难得的,一个忠臣,「至」是他做到圆满,忠做到圆满。下面皇侃还继续说,「子玉之败,子文之举,举以败国,不可谓智也。贼夫人之子,不可谓仁」。皇侃讲,子玉败下来,打了败仗,跟晋国打仗打败,自杀了;子文举荐子玉,结果举荐了子玉使得国家败了,这确确实实举荐的人要负责任。这是因为子文没有智慧,智慧不足,所以令国家遭受这样的一次失败。没有智慧,当然就不可能有仁。我们继续再看雪公下面的《讲要》说,这是第二个问题了。子张问第一个问题是问子文算不算仁人,孔子答覆,「未知,焉得仁?」只能称为忠臣。问的第二个人是崔子,「子张又举崔子弑齐君,陈文子弃而违之,以问孔子」,子张又举出齐国的大夫崔子。崔子也称崔武子,他的名字叫崔杼,他杀了自己的国君,『弑齐君』,齐国的国君。这个事情原委是这样的。崔杼在齐国执政,当时在齐惠公的时候,崔杼已经是正卿,当时他很年轻,就受到宠信,他以弱冠之年得宠于齐惠公。后来惠公死了,他被高氏、国氏这两个大臣逐出国门,后来又返回到齐国。当时齐灵公准备讨伐其他国家,像郑国、秦国、鲁国等国,可是后来灵公病危,齐庄公就继位。齐庄公继位之后,跟崔杼的妻子私通,结果崔杼就知道了。知道以后已经暗怀杀机,想要把齐庄公杀掉报仇,自己不能够忍受这种奇耻大辱。于是后来设计,引庄公到他自己的府宅,跟自己妻子幽会的时候,当场就把庄公给杀死了,有这麽一个事情。所以崔子弑齐君,就是杀死了齐庄公。齐庄公死后,崔子掌握了国家军政大权,他就立了庄公的弟弟为君,叫齐景公,自己做宰相。但是他自己也好景不长,因为弑君之罪,这也是天谴。没过多久,他的家族发生了内讧,就在内讧当中,他自己自杀身亡,上吊自杀。他死了以后,齐景公把他的尸体搬出来,在烈日下一段段的把尸体切开来报仇,为他兄长报仇。当时就因为崔杼执政期间,齐国政局非常动盪。他是以私怨来害国,所以他的下场,这也是因果报应,下场就是自己最后家族溷乱,自己自杀,同时还被人拉出来把尸体砍成一截截。
当崔子弑齐君之后,「陈文子弃而违之」。陈文子是当时齐国的一个大臣,他不愿意跟崔杼同朝为臣。因为崔杼把自己国君都杀害了,这在春秋国人看,是大不忠、大不义。陈文子不愿意与恶人为伍,所以就离开了。子张就问孔子。我们来看下面孔安国注,「崔子、陈文子,皆是齐国大夫」,他们两人都是齐国大夫。「程氏《集释》」,程氏是程树德,有《论语集释》,「引惠栋《九经古义》」,这也是一部古书,说「崔子,郑注,《鲁论》读为高子,今从古论」。雪公认为崔子这个崔字应该是念成高,崔(音高)子,这是《鲁论语》里读音,应该用古语、古《论语》读音方法。再看底下「刘氏《正义》说」,这是刘宝楠,清朝大儒,《论语正义》上说,「齐君庄公名光,《左襄二十五年传》言,庄公通崔杼之妻姜氏,崔杼弑之」。这是我们刚才讲到,根据《左传》上的记载,齐庄公跟崔杼的夫人姜氏私通,于是崔杼就把庄公给杀了。「时与崔杼同朝之陈文子,有马十乘,弃而逃之他邦」。当时陈文子不愿意与崔杼同朝为官,虽然他自己也有家产,「有马十乘」,十辆马车,这是有一定的家产,有马车。十辆马车,这是代表他有一定资产,可是都不要了,「弃」,抛弃掉。为什麽抛弃?因为他觉得同朝为官,他觉得不义,不愿意屈身于崔杼的淫威之下,所以他就逃走了,逃到其他国家。「所至皆感如齐之崔子」,他想找一个明君,一个比较安定的国家去服务,可是所到之处总是会感得像齐国崔杼这种人,乱臣贼子不少。当时春秋也真的是乱世,这种杀父弑君的事情常常有。所以陈文子就「一再去之」,就又离开那个国家,又换个国家,又遇到这种事,又换个国家,可见得陈文子也是一个很清高的人。「子张故问」,子张于是就问,「陈文子何如,可谓仁矣乎」,他算不算仁?「孔子答,清而已矣」。孔子答,他只是清矣,他是一个清高的人,但是「未智,焉得仁?」他没有智慧,怎麽能称为仁?所以在孔子眼中,陈文子不能算是仁人,只能算一位清雅之士、清高之士。
「何以未智」,为什麽孔子说他没有智慧?「齐君昏,未闻文子进谏」,齐君,齐国的国君齐庄公很昏庸,而且跟大臣的夫人私通,这是非常不光彩的事情,这昏到极处,但是没听说陈文子进谏过他。他没去劝阻自己的国君不要这样做,也没有劝谏国君应该励精图治,所以这是第一个没有智慧,这个是原因。「亦未闻其阻崔子之弑君」,崔杼萌发想要杀害自己国君的念头,陈文子当时也应该看得出来(看不出来,这本身已经是不够智慧),也没有劝阻,这「是为不智」,这没有智慧。为什麽?看着国家陷入动乱当中,你怎麽能够称为智慧?
「又何能称为仁者?」智慧没有了,当然不能称为仁。所以仁,不是简单的说这个人心地很仁慈,叫仁人,不是;仁人必定是具足智、仁、勇,他首先是有智慧,他把问题看清楚了,然后还要懂得解决的方法,这才有智慧。他为什麽能够有智慧?因为他有仁心,仁慈之心,他真正全心全意为国家、为人民着想,他没有自己。当一个人没有自己,无我的时候,他智慧自然就生起来了。因为智慧是本有,不是学来的,是让我们这些执着放下了之后,把我执放下了,对国家、对人民、对百姓一片仁慈,这就无我了。有我,说老实话,仁就不彻底。他到了无我的境界,智慧就很高。所以,陈文子没达到这个境界,不能称为仁者。
我们现在看当今世界,你看各国,也常常听有杀父亲、杀母亲、杀领导人、造反等等这些情形,确实已经不是新闻。用春秋时代「乱世」的这个标准来看我们今天,我们今天能不能称为乱世?什麽叫乱世?孔子的标准叫「礼崩乐坏」。礼崩,礼是人与人最好的一种交往方式,当时周朝末年周礼已经崩溃,没人去守周礼,都是乱来,僭越礼法,所以人与人之间没有了那种仁爱礼义,这叫礼崩。乐,乐是什麽?我们现在讲艺术,音乐是艺术的一种,乐可以正人心。我们看看现在的艺术是什麽艺术?打开电视,看看这些新闻媒体报导,还有市面上贩卖的这些歌曲、影片,这里面是什麽?是不是可以正人心,是不是能够使我们增长孝悌忠信、礼义廉耻这些德行?如果不是,这乐也坏了,礼崩乐坏这就叫乱世。
乱世,光是有清的品格,救不了这个乱世,像陈文子只能是出逃,逃离那个国家。可是逃离这个国家,发现那个国家也是同样问题;又逃到另外一个国家,还是同样问题。他没办法解决,他只是有一种清高的人品而已,但是他没有仁。孔子是希望我们成为仁人,成为救世的仁人。怎麽救?我们恩师已经给我们指出一条路子,这条路子自古至今几千年都是用这个路子,就是靠教育,所谓「建国君民,教学为先」。要使世间能够回归到和谐,回归到德治、礼治,必须用教育。用什麽教育?伦理、道德、因果的教育。中华传统文化,儒释道都有圆满的伦理、道德、因果教育,其他宗教也同样有伦理、道德、因果教育,所以我们恩师劝导所有学派、所有宗教的这些领袖们,共同来从事教育工作,就用伦理、道德、因果来教化百姓。
现在有网路、有卫星这些远程传播工具,教学方便,我们恩师就是身体力行做好榜样,天天讲经。明天他要离开此地,要到澳洲,明天早上十点到十二点,还要来讲两个小时。八十四岁的老人家,让我非常感动,所以我自己也是要赶紧努力,不能够太懒惰,今天开始就讲四小时。建国君民,教学为先,和谐世界也是教学为先,唯有靠教育才能够转化人心。人心改了,人心净化了,这个世界就和谐了。所以从事教学工作的人,真的是仁者。恩师就是一位仁者,不仅真正做到忠,也不仅做到了清,还做到了仁,这就高于陈文子和子文了。雪公底下还有一句说,「然得一清字,亦得一种人品,今世尤可贵」。能做到清高,这个人也不错。现在清高的人都很难找,都是为利欲所迷惑的凡夫俗子,有几个真正是清高的,不想跟这个世间同流合污的?难!所以这一种人品今世尤为可贵,对这种人我们也应该讚叹,应该鼓励大家学习。但是救世就不够,这个只能是自己求解脱,这属于小乘人,他不是大乘。大乘是仁人,小乘只是清人,他自己清高,他不能够救世。
我们再看「雪公讲义」,他有一篇《讲要》,有一篇「讲义」,刚才念的是《讲要》,现在看「讲义」。「讲义」是对于《讲要》里头的一些道理或者是故事、桉例进行考证。这是「讲义」当中讲,为什麽说「未知,焉得仁」,没有智慧就不能叫仁?做一个考证。这个道理讲得非常好,我们来看。「窃按《礼记.中庸篇》」,窃是雪公谦虚自称,说按《礼记.中庸篇》里头说法,「知仁勇三者,天下之达德也」,又曰,「好学近乎知,力行近乎仁,知耻近乎勇」。都是先讲智,智排在仁之前,你看讲智仁勇,没有说仁智勇,或者是勇智仁,它智排在第一个。有了智慧才能有仁,有了仁,自然就会勇。当然仁者是必能勇,但是勇者未必有仁。一个人很勇敢,未必他是个仁人,他必须是智仁勇三者具足,才能够成为仁人。这是天下的达德,这个达可以说是圣德。「好学近乎知,力行近乎仁,知耻近乎勇」,这是告诉我们如何下手,智仁勇怎麽做去?我们好学就可以近乎智,像诸位都是很好学的人,天天都来,我们一起来学习《论语》,这是好学。好学,原来没有智慧的话,通过好学,慢慢就有智慧了。近乎智,近是愈来愈靠近,最后就能达到,学到最后你通了自性,智慧自然流露。学了以后最关键是力行,力行才近乎仁;学了不去做,那是白学,那也不会有真智慧,更谈不上仁。力行怎麽力行?最重要的就是改过自新。
我们跟圣人差距在哪里?自己每天检点,先从《弟子规》开始学。《弟子规》一百一十三条,对照对照自己,有哪些没做到,没做到这是可耻的,「知耻近乎勇」。人能知耻,就能改过。不能改过,是因为不知耻,不知耻,脸皮太厚了,甚至变成麻木不仁,怎麽办?这是无可救药了。所以要有知耻的心,耻心也是难能可贵。人能够知耻,他就能成圣贤;不知耻,最后就成禽兽了。知耻就要改过,改过就是勇。不是说对每个人,「某个人我能够不怕他,我甚至能够跟他大打出手,我不怕丢了性命」,那叫勇吗?那叫匹夫之勇,哪是圣人之勇?圣人就是勇于改过。
《论语.子罕篇》也说,「知者不惑,仁者不忧,勇者不惧」,这也是把智字提到第一个讲。智慧的人不会有疑惑,他的方向、目标非常的明确,义无反顾,仁者不会有忧虑,勇敢的人不会有畏惧。「此三经文,皆以『知』字开端」,这三处经文都以智字开头,「统为孔子之说」,这都是孔子说的。「其中宁无含义?有何不敢依述?」所以雪公这里是赞同,「知」是做智慧讲,「未知,焉得仁?」是说明智慧是仁的先导。这里面我们看到《中庸》、《论语》里头,三处经文都是这样的排列顺序,智、仁、勇,这哪里说没有意思?肯定是有意思、有含义的,为什麽不敢依述?
「再《礼.大学篇》」,《礼记.大学篇》里面讲,「明德、新民两纲,各有四目,内在格致,智也;外在修齐,仁也」。雪公说明德、新民,「大学之道在明明德,在新民,在止于至善」,这个新民,也可以读成亲民,两个意思就不一样。按照雪公这种讲法,明德是明明德,是自己把自己的明德显明了。明德是什麽?就是我们自性本有的性德,开发出来了,这叫明明德。然后还要帮别人开发明德,就是新民,让民众也能够不断的接受圣贤教诲,改过自新,「日日新,又日新」。《大学》讲的三纲八目,三纲是明明德、新民、止于至善;明德、新民是前面两纲,每纲有四目,三纲八目(明德和新民各有四目,这总共八目)。明明德和新民都做圆满了就叫止于至善。「内在格致」,内是对我们自己自身、自心,格是格物,致是致知。能格物致知这是智慧,这个智慧可见得它是心性中本有的智慧,现在是被物欲给挡住了,所以不能致知了,这个致知是我们的良知,不能现前,现前叫致知。现在怎麽办?要把挡住良知、挡住我们心性智慧的那些物欲烦恼格掉,叫格物,这是修智慧。「外在修齐」,修是修身,齐是齐家。身属于心之外,齐家在修身。你身修好了,家也齐了,修身、齐家这属于仁。所以从这里,《大学》也是这麽讲,先讲智,再讲仁。没有智,焉得仁?
「经云:智者不惑。既不惑矣,始能意诚心正」。智慧的人不会有疑惑,不会迷惑。不迷惑才能够意诚心正,他的意念自然就真诚,心也就正了。换句话说,我们为什麽意不诚、心不正?就是因为有迷惑。最大的迷惑,就是迷惑宇宙万物、天下万物是一体,这是最大的迷惑,根本迷惑。这一迷,就把天下分成我他,本来天下是一体,现在割成两边了。有我,就有我执,就有自私,处处想我、不想他,这仁就没有了。智慧没了,意也不诚、心也不正,他念念想自己。所以要使我们诚意正心,还得要智慧先导,就是你要明白,你真正从骨子里明白,天下跟我是一体,把私心彻底断除,这样你就格物了,烦恼就没了,物欲也没有了。自己都没有了,还谁要烦恼,谁要物欲?你格了物,你就致知,你智慧就有了,自然你就诚意正心。
「又云:仁者人也,亲亲为大」。仁者是讲什麽?就是讲我们人,说明人本来就是仁者。这是讲我们人本性,本性中具足了仁。从哪里开发我们本性中的仁德?「亲亲为大」,亲,第一个亲是动词,第二个亲是名词。这个亲,第一个亲是亲爱,第二是父母,对父母要有亲爱,这就是孝道。所以《论语》上讲「孝弟也者,其为仁之本」,就是这个意思。又说「修身以道,修道以仁」,我们修身用什麽修?用道来修,修道用仁来修。「既仁为孝弟之本,而后齐治平,自可推而进之」。这是《论语》上讲的为仁之本在孝悌。讲为仁,这是讲力行,为是去做,为仁就是去做一个仁人,怎麽做?要行孝悌。仁本身,仁这个德的根本在哪?根本就是孝悌。所以《孝经》讲,「夫孝,德之本也」,这个德的根本就在孝。既然仁德的根本是孝悌,然后慢慢的扩展到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,这些都是在自己身修好的基础上,逐步逐步向外推展,这是一般我们容易理解的。「是无不以智为先也」,这无不是以智慧做先导,这是我们有这种认识。有了认识,我们才能够做得好,解行要并重。而解门,这是我们的认识,要走在行之前。所以我们为什麽要学《论语》?学《论语》是为了学做圣贤。怎麽做?你得先要明白该怎麽做,虽然是力行,但不学文也不行,那是「任己见,昧理真」。所以学文和力行并重,而以学文、求智慧做为先行。这是给我们从这些经典的角度论证,「未知,焉得仁?」这个知就是讲智慧。智慧是成为仁人的基础,没有智慧那就不要说力行,「力行近乎仁」,所以先要开智慧,先要求解。解,边解边行,行一步又帮你提升你所悟的境界,就让你的解又提升一级;解提升一级,又让你行提升一级,它们是相辅相成。
我们继续看下面蕅益大师对这段文的注解,他注得很简单。他说,「仁者必忠,忠者未必仁。仁者必清,清者未必仁。卓吾云:仲尼认得仁字真」,这都是点睛之笔。蕅益大师讲仁者一定是忠,因为已经成为仁者了,他必定是具足了这些德行,像孝悌忠信、礼义廉耻,他肯定具足,如果缺一条都不能成为仁者。仁者是什麽?已经成圣人了。反过来,忠者未必仁。忠者是他有这一方面的德,很突出,但是他未必是每样德行都圆满。我们都修圆满了,这就成为仁者;没修圆满,这不能称为仁者。譬如说我们称一个人忠臣,或者叫一个人孝子,但是不能称为仁者,因为什麽?他孝和忠只是比较突出优秀的方面,可是还没有圆满,其他的德行也没圆满,所以不能称为仁。用清这个字也是一个意思,「仁者必清,清者未必仁」,清高的人未必称为仁者,但是一个仁者一定清高。清高是什麽?他不把名利放在心上,这就是清高。仁者当然他会清高,而且会懂得通权达变,他不是就这样的为自己盲目清高。他有智慧,在自己,不染着于名闻利养、五欲六尘这些污浊的环境,但是他又不离开这个环境,能跟大众和光同尘。为了什麽?为了帮助大众觉悟。所以他能影响大众,大众不会影响他;他会度人,人家度不了他,他已经是成就的人。
我们现在处的这个世间,佛经里面称为叫「五浊恶世」,五浊是不清净、浊恶。确确实实,我们走到路上,香港特别能感受得很深。走到路上,看看那些男男女女,看看这些广告、霓虹灯,看看大众思想里想的什麽、口上说的什麽、身体做的什麽,你就知道佛讲的没错,真叫浊世。在这个世间你要清,不容易。你怎麽清?你想找一个深山老林里面去躲起来,像陈文子一样,现在很难。陈文子当年都找不到,换了一个国家又一个国家,都找不到他理想的地方。我们更难,所以现在光做清者不行,得做仁者。怎麽做?就是不断的学习圣贤教诲,天天读经,天天讲习、听讲,能在这个浊世里头不染,你才真正的清。你这种清,比遁世的清要高。道家讲的叫「大隐于市」,真正大隐者在哪隐?他在闹市当中他能够隐,说明他心是不染这个恶世,不染浊世。像莲花出污泥而不染,这个清是仁者之清,而又能够跟大众和光同尘,每天身教言教,教化大众,这是我们要学习的。夫子,孔老夫子就是这样,你看他周游列国,他入世了,入世而不染于世,他的德行没有被污染。所以「卓吾云:仲尼认得仁字真」。仲尼就是孔子,仲尼才能真正认识到这个仁字,他认识得真,真义他了解。为什麽他能认得这个字,认得真?因为他自己做到,他的解行相应。
江谦先生有一段补注说,「知读如智,智及之,然后仁能守之,故曰『未知,焉得仁?』」江谦先生也是主张这个「知」当作智慧讲。「智及之」,如果有了智慧,用智慧提升我们的境界,「然后仁能守之」,要守住这个境界得用仁,仁者能够保持这个境界。譬如说今天你听了《论语》,觉得有点开悟了,发愿「我要做一个智仁勇三达德的人」。你是开了智慧,「智及之」,你就立了这个志向,发了愿,回去做,我相信你明天一定会做得很好。可是后天,要是明天晚上你不来听了,可能后天就开始慢慢减少了。为什麽?因为还没达到仁的境界,所以不能守住这个境界,境界会退。古人讲得好,三日不读圣贤书,则面目全非。这是古人。现在告诉你个老实话,一日不读圣贤书,就面目全非;你要是一个礼拜不读,不堪入目。所以要守住,就不断的薰习智慧,而且还要力行,这是仁,仁才能守得住。
「故曰『未知,焉得仁?』必开圆解,乃有圆因」,我们的智慧一定要圆,开圆满的智慧,圆解才能圆修。如果是我们智慧有偏,解得不圆,那麽行的肯定是有偏。所以我们为什麽用儒释道三家角度来学习《论语》,特别採用蕅益大师对《论语》的注解?除了採用先贤的注解、先儒的注解以外,还特别採用蕅益大师,因为蕅益大师的智慧是圆,他真正是大彻大悟的人、大开圆解的人。所以解得圆,你行得才圆,这叫有了圆的因,「有圆因乃有圆果」,如是因得如是果。
「但忠一主,洁一身,谓之忠」。什麽叫忠?你对自己一个领导能够忠心耿耿,这叫忠。「洁一身」,对自己一身能够做到清净无染,这是「谓之清」。所以「谓之忠、谓之清可矣」,这可以说得上,但是这只是对一主、一身而已,你不能对全天下,所以「未得为仁」,这说得好。什麽才是做到了仁者?那是《弟子规》上讲的「凡是人,皆须爱」,不是只对自己的领导才爱他,才忠心于他,不是对自己才要清高,应该什麽?对所有的人你都爱他、都忠心于他,都让他们能够洁身自好、都让他们能够觉悟,这种人才叫仁者。可以说,在当今社会,只有通过圣贤教育才能达到。
本文摘录自《细讲论语》钟茂森博士讲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