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孟武伯问。子路仁乎。子曰。不知也。又问。子曰。由也。千乘之国。可使治其赋也。不知其仁也。求也何如。子曰。求也。千室之邑。百乘之家。可使为之宰也。不知其仁也。赤也何如。子曰。赤也。束带立于朝。可使与宾客言也。不知其仁也。】
这章是孟武伯向孔子请教孔子三个弟子是不是仁德的人,孔子都分别做了评价。从这里我们去体会什麽是仁,也体会孔夫子的标准那麽的高,三个弟子都称不上是仁。我们看《雪公讲要》。『孟武伯问,子路仁乎?』,孟武伯姓仲孙,名彘(音志),諡武,叫仲孙彘。他的諡号,就是他死了以后封号是武,所以「孟武伯」,这样称呼他。他是鲁国大夫孟懿子的儿子,孟懿子曾是孔子的学生,孟武伯是他的儿子。他来问孔子,说「子路仁乎」,子路算不算是个仁者?「孔子答曰不知」,孔子讲话很厚道,其实他哪不知,他太知道了,他说不知。换句话说,他已经不认同子路是仁者,这个话我们得会听。他意思说「不清楚」,实际上他很清楚,只是他讲话很厚道,不一下子批评人,连对自己的学生都是给他做一点遮拦,留点面子。「盖问之不得其要也」,孟武伯他问这个话不得其要,没问到槛上,问不出孔子的意思。「武伯意有未惬」,就是他还觉得「怎麽孔子这样回答我,说不知道?」其实孔子知道。所以他就再问。「孔子答曰:由,可使治理大国兵赋,不知其仁」。这个『千乘之国』是大国,乘是兵车,有一千辆兵车的国家就叫大国了。诸侯国其实是很小的地方,每个国家地域都不大,有千乘的国就叫大国。孔子说子路可以为大国治理兵赋,治国安邦带兵打仗,子路能做得到,做得还很好。但是『不知其仁』,不知道子路算不算是仁者。
结果武伯又问,「又问冉求之仁何如」,冉求这个人怎麽样?求就是冉求。子路、冉求这都是很能干的人。冉求在孔子弟子里面是政事第一,就是很懂得治国,很懂得治家。「子曰:求,可使为卿大夫之家臣,不知其仁」。求就是冉求,可以让他去做一个卿大夫的家臣。大夫就比国要下一个等级,他可以做家臣。一般来讲,像大夫有『千室之邑』,邑是他的封地,这个地方有一千户人家。他有『百乘』,一百辆兵车,这种才叫家。所以在春秋时代讲的家,跟我们现在讲的家是不一样,那个家简直是一个小国一样。『为之宰』,这个宰,就是做家臣。冉求这个可以做得到,但是不知道冉求能不能称为仁者。「又问公西华之仁何如」,公西华名字叫赤。「子曰:赤,可使在朝与外国宾客言,不知其仁」。换句话说,公西华是一个外交家,他很懂得进退应对,跟这些外宾讲话应答很行,但是不知道他算不算仁者。「三弟子皆有可使之才」,这三个弟子,每个人都有他的才华,都能够担当国家的事务。「子路军事,冉求政治,公西华外交」,各有所长。但是,虽然他们有这些才华,夫子并不认为他们是仁,所以讲「不知其仁」。讲话都是讲得非常柔软、柔和,明明不是仁者,但是他还说「不知道他是不是仁者」。这个不仅是讲话柔和,也是谦虚。如果孔子说「他不是仁者」,这个隐含的意思是说,孔子已经是仁者了,所以他能够评判谁是仁者。孔子没有这样的认为,你看他真正内心里面他是这样的谦卑,从来没有自己以为自己是仁者,所以当然他说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仁者。「我都不是,我怎麽能评判别人是不是?」这个意思。我们能够体会到圣人那种谦虚。而且说话很实在,知就知,不知就不知,这是真正的知。
下面雪公引「孔安国注:赋,兵赋也。千室之邑,卿大夫之邑也」。这个千室就是一千户人家的封地,这是卿大夫的封地。「卿大夫称家」,他们拥有的叫家。「诸侯千乘」,诸侯叫国,他们统治国。千乘就是一千辆兵车,就称为诸侯。「卿大夫故曰百乘」,他有一百辆兵车,他不能超过诸侯。诸侯是国君,宰是家臣,这是给我们释词。底下又讲,「孟武伯问由、求、赤三弟子仁」,问他三个弟子怎麽样,是不是仁者?「孔子答以不知者,刘氏《正义》引程瑶田《论学小记》说:『夫仁至重而至难者也。故曰仁以为己任,任之重也。死而后已,道之远也。如自以为及之,未死而先已,圣人之所不许也。故有人之仁于夫子者,则皆曰未知。盖曰吾未知及焉否也。』」
这个话讲得很好。所以孔子为什麽说「不知其仁」?刘氏《正义》,这是刘宝楠,清朝的大儒,《论语正义》当中引程瑶田的注解说,仁是至重、至难,这是非常重大的一个使命,也很难达到。把仁做为己任,自己的使命,这是很重的。「死而后已」,这是讲道很远,不容易达到,一直到死都未必达到。如果自以为已经达到了仁,那还没到死自己就停止了,就不再追求仁了,这是「圣人之所不许」,这不能许可的。所以,如果别人问夫子,某人是不是仁?他都说未知,我不知道。这一来是自己没有达到仁,二来也不能够说弟子们达到仁。谁要是说某人达到仁了,他也就停止了,所以都说未知。
我们再看蕅益大师注解,「此与下『论言志章』参看,便见夫子深知三人处」。我们明天会谈到下面第九章,是夫子评论颜回跟子贡的;这下面还有一章讲到「言志」,底下我们会谈到。从这里我们就知道,夫子非常了解这些弟子们,「深知三人处」。冉求、子路、公西华这三个人,夫子很知道。
江谦有个补注说,「子贡问曰:赐也何如?子曰:女器也。曰何器也?曰瑚琏也」,这我们刚刚学过。「子贡与子路、冉求、公西华三子皆瑚琏也」。其实不光子贡是器,瑚琏之器,瑚琏就是祭祀用的,那是很珍贵的,大器了,是大用的,高才大用,子路、冉求、公西华三个人其实也是这种高才大用之器,但是「非不器之君子」,君子不器。「器者能有所偏,量有所限,无偏无限,斯仁矣」,这话讲得好。所以夫子用什麽来判断你是不是仁者?你不是器,才是仁。因为有说你是个器,你有偏,你的能力偏在一方、一边,你会做这个,不会做那个;你的量,「量有所限」,量不是很大,总有个限度。一直到「无偏无限」,无偏就是全才,什麽都能做;无限,心量广大,包容一切,这种人才叫仁者。所以孔子讲,他没有见到一个仁的弟子,这门槛很高。
我们学圣学贤,现在很幸运跟着我们恩师,我们恩师也常常在讲经里讲,「我没有弟子」。这个话跟孔子也是相同,门槛很高。当然,我们听了之后不能退屈,要努力向上,争取有一天做到。做不到,一直做下去,死而后已。
本文摘录自《细讲论语》钟茂森博士讲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