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子曰。父母之年。不可不知也。一则以喜。一则以惧。】
这也是讲孝道。雪公在《论语讲要》当中是这样说的,「人生七十古来稀」,人生确确实实活到七十岁都不容易。「子女成人自立,父母逐渐衰老,尽孝时日无多,是以父母之年不可不知」。当我们成人了,二十岁就是成人,古人男子二十岁行冠礼,就是给你做一个仪式,你现在可以戴帽子了。小孩不用戴帽子,长大成人,男子要戴帽子,行冠礼,从此之后你就是一个成人,不再是小孩了,你自立了。我们自立,父母也是逐渐衰老,我们体格渐渐硬朗,父母头发却慢慢斑白;我们正好是立志做大事业的时候,可是父母额头已经不知不觉添上了许多皱纹,牙齿已渐渐松动。为人子,有没有留意这个方面?确实很少人去留意,因为自己正值风华正茂,年轻力壮,有为的青年正是雄心壮志,要干一番事业。当我们的翅膀硬朗之后,有没有想到父母为我们辛苦这麽多年,他们现在已经累了,他们已经老了?所以当我们想着自己前程的同时,应该回头好好想想有没有报恩,能不能够尽孝。父母老一天,尽孝的日子就少一天。古人常感叹,「树欲静而风不止,子欲养而亲不待」。真正有孝心,常常会觉得有很多很多的遗憾,很多可以为父母做的事还来不及做,父母就走了。所以『父母之年,不可不知』,自己知不知道父母现在年龄多大?到七十岁就是到危险期了。
人生七十古来稀,我父亲今年到七十了,所以读到这章《论语》,确实很多感慨。我们自己现在把工作放下,投身于传统文化弘扬的工作,这是什麽?自己没有办法去养父母之身了。幸好有热心的人来护持,让我们能够放下后顾之忧,但是别人的护持跟自己亲自奉养不一样。既然已经做出牺牲,这个牺牲确确实实是父母的牺牲。父母把我们养大,都长大成人,也都有所成就了,本来这时候应该好好的来照顾父母的晚年,但是现在又有更重要的使命要去做,父母非常理解,非常支持。自己想到,如果自己学无所成,就已经构成了对父母的大不孝,对不起老师,对不起大众。所以师父常讲,走这条路不容易!为什麽?这叫背水一战。如果我们自己不成就,已经不能够好好的孝养父母,而且又欠着父母的恩德,欠着老师的恩德,欠着大众深深的期许,确确实实这就是造作地狱业。最近我一直在看《诸经佛说地狱集要》,不看不知道,一看吓一跳。我们自己发心弘护正法,弘护圣贤的事业,一开始觉得自己了不起,好像都能放得下,但是要知道,如果自己不能成就,就是辜负大家的厚爱、厚望,背负着大不孝的罪名,真的这将来要堕地狱。所以印光大师当年在自己的关房里面写副对联警醒自己,我曾经到过灵岩山他的关房去参拜过,他这个对联上联我忘了,下联是写「饿鬼畜生尚难求」。也就是说老人家自己清楚,这条路不是上极乐世界就是堕地狱,中间没有了,想到饿鬼道、想到畜生道,都难求。
我们再看《论语讲要》,下面说,「知而喜者,亲得寿考,子能承欢也」。为什麽我们做儿女的知道父母之年会欢喜?这是因为父母长寿,考,也是年老、长寿,我们做儿女的能承欢膝下,所以这是值得欢喜。君子有三乐,第一乐就是「父母俱存,兄弟无故」,这是第一乐。家有一老,人有一宝,能够父母在堂,每日我们能够承欢奉养,这是福分。「知而惧者」,为什麽会『一则以惧』?惧是恐惧,因为「父母之年愈高,在世之日愈少,深惧子欲养而亲不在,事之愈当谨也」。我们知道父母年事已高,特别是现在有三十岁的人,父母一般来讲都有六十岁以上。活到七十的人不多,过一天就少一天,所以今年能够跟父母过一个生日,不知道明年还有没有,所以为人儿女会恐惧,深深的恐惧!恐惧什麽?「子欲养而亲不在」。像孔子的弟子子路,在过去家里穷,子路常常走路到百里之外,揹米回来奉养双亲。后来子路学成以后做了大官,有很多的仆人,吃的是很好的饭菜,穿的是很好的衣服,结果子路非常难过,为什麽?因为父母已经不在,难过,虽然自己得到很好的受用,生活的受用,但是不如当年能够为父母去揹米。所以,我们现在假如有这种福分,父母还在堂,要「事之愈当谨也」,侍奉父母要更加的谨慎,更加的用心,不要等到父母已经不在了,像子路那样的感慨,已经没有用了。
我们谈到这个地方往往也是很感慨。现在确确实实既然已经决定要把这生奉献给传统文化教育事业,那麽只能以自己勤奋修学、早日成就来供养父母。这一段,对父母,也包括对老师。我记得当年,一九九七年,我到美国去留学,当时我二十四岁,第一次跟我们师父上人面对面谈话。当时我还在读书,读博士,参加美国达拉斯净宗学会的佛七,那是五月份,恩师去那里主持佛七,晚上给我们做开示。开示以后,大概也就是九点来钟的时间,下来小客厅坐一会,我当时就跑上去给师父顶礼,将我自己所发的九条孝愿读诵给老法师,让他老人家给予指正。老人家听了之后点头说,「很难得」,然后跟我讲,「你要好好护持这个愿,必须要认真的学佛法」。当时老人家正准备在新加坡开讲《大方广佛华严经》,还没开讲,是第二年,一九九八年五月十八号开讲,这是一年前的事。当时老人家说,很希望培养几个华严班的学生,但是学生这个缘分可遇不可求。我当时就发心,于是向老人家请求说,「我能不能做您的学生,跟您老人家学《华严》?」老人家非常语重心长的对我讲,他说,「世出世间法都要讲求一个缘分」。说完这话也就没有再说下去了,当时我听了之后,也听不明白到底是什麽意思。老人家是答应我了,还是不答应我?缘分,那到底有没有缘分?或者说缘分什麽时候成熟?
老人家见到我,问我,「你从哪来?今年多大了?在美国干什麽?」我都一一回答,我说,「我是从广州来的,今年二十四岁,在美国念博士,来这里打佛七」。老人家听了之后笑笑说,「广州来的,你跟六祖惠能大师是同乡人,六祖大师开悟是二十四岁」。我这一听,当时非常的惭愧,人家六祖大师二十四岁已经做祖师了,大彻大悟,我们二十四岁还是迷惑颠倒。老人家很慈悲,送我一套《华严经》,精装本五册,这麽厚一册。然后跟我讲,「《华严经》,你这一生能读一遍就很大功德」。言下之意当然是鼓励我学习,当即我就发愿要好好的去受持读诵。我说,「师父,《华严经》是经中之王,我要恭恭敬敬的来请,您先收着,我明天一早,我从我寮房三步一拜,拜到您这来请《华严经》」。老人家也同意了,于是我第二天一早,三点半就起床开始拜,三步一拜,拜了将近两个小时,拜到师父老人家住的地方,于是,他已经在等我了,把《华严经》交给我。现在我还收藏着。
一直到我把工作辞掉,二OO六年底,我妈妈带着我正式去拜师父,送子拜师。拜完之后,老人家那年过年的时候,二OO七年初过年,他跟我讲,希望我来复讲《华严经》。我当时听了之后非常的振奋,这个愿自二十四岁那年发了以后,后来也就把它澹忘了,不敢再发,为什麽?《华严经》太大了,而且师父常讲,谁能够有资格学《华严》?两种人,一种是法身大士,这已经开了悟,见了性,有资格学,他是《华严》的当机众;第二种人,虽然没开悟,是大心凡夫,是凡夫,可是他发了大菩提心,那也是属于当机众,但是他属于旁听生,还不算是正科生,旁听生也有资格学。我一想我自己两个都不是,真的就不敢再发这个愿了。一直到,这十多年来,当然每年我们都去拜访师父。后来在师父的鼓励下,放弃美国的工作和绿卡,到澳洲来,在澳洲昆士兰大学教书,得以常常亲近他老人家,这个愿始终不敢想。最后真正把工作辞掉了,走上这条弘法的道路之后,师父又这样的主动提出来,当时我就坚定了这个决心。师父老人家劝我复讲《华严》,已经至少劝过五次以上,就这三年来,讲过很多次。当然现在我是在扎根,把儒释道三个根先扎好,将来一门深入,学习《华严经》。现在讲的四书,说老实话,跟《华严经》非常相像。大概朱熹朱夫子早年他学佛,可能他也是看过《华严经》,你看他编四书,它的结构很像《华严》。《华严》里头有讲理论、有讲方法的,还带表演,善财童子五十三参就是表演。所以过去方东美老先生就说,《华严经》是最圆满的哲学概论。朱子编四书,它里面也有理论、有方法,还带表演,你看《中庸》是讲理论,《大学》是讲方法,《论语》和《孟子》就是表演,《论语》是孔子的表演,《孟子》当然是孟子的表演,这结构跟《华严》非常相似。我们先从儒上扎根,所谓有真儒,才有真佛子。
想到我们师父今年已经八十四,我们在达拉斯见面的时候他才七十一。师父之年也不可不知,一则以喜,一则以惧,这跟知父母之年是一样。师父前两天还跟我们讲,「古人讲『七十三,八十四,阎王不请自己去』。」七十三、八十四是怎麽由来的?孔子是七十三岁走的,孟子是八十四岁走的,所以民间都有这麽一个习惯说法,你要麽活到七十三,要麽就活到八十四,阎王不请你,你自己也得去。当时我听到师父老人家讲这个话,心里很酸,难过。我们现在在老人的会下学习,一帆风顺,为什麽?有老人家的庇佑,有什麽风风雨雨,老人家挡着;有什麽问题,老人家帮我们解决;若要是自己走偏了路,老人家把我们拽回来,没问题。可是自己自立了没有?师父老人家一生为正法献身,希望晚年能找到传人。问问自己,到底有没有资格来做为承传老人家正法的人?我们每个人都要自己问自己,烦恼断了没有?念佛三昧了没有?成圣成贤到什麽样的程度了?对自己的烦恼习气还会不会纵容、姑息,还会不会起现行?如果还有,到哪一天才能断烦恼?时间是一天天的过,师父老人家我们也看他真的是一天天老。虽然他精神、身体还是很好的,可是比我在二十四岁,一九九七年见到他的样子还是有老,老得很少,可是细心看还是有。这是什麽?人色身的自然变化。我们自己知道老人家的年岁,知道老人家现在健康长寿,固然是欢喜,可是确实真的恐惧多于欢喜。
老实向大家汇报,我为什麽真正立志走这条路?这个因缘还是老人家的示现。在二OO五年十一月,师父老人家在北京患了重病,他老人家讲经的时候也讲过,发高烧,不省人事,那时候有些同修在旁边照顾他,在宾馆里。结果他老人家有一天晚上就梦到,这也不是作梦,半梦半醒的状态,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草地上,看到远方那些层层的山,山上很多的众生,然后老人家合掌念「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」,结果就看到释迦牟尼佛现前,像虚空那麽大;又念「南无阿弥陀佛」,阿弥陀佛现前,释迦牟尼佛隐去;再念「南无毘卢遮那佛」,也是毘卢遮那佛现前;最后念「南无观世音菩萨」,观世音菩萨现前。这个境界很稀有、很殊胜!结果听到有声音问他,「你还有什麽放不下的没有?」老人家说,「我没有什麽放不下,现在就可以往生。但是如果佛菩萨看我还能留在世间帮助众生,让我留下来,我也没有关係,我也乐意」。结果后来病就好了,也没有治,也没有看医生,回到香港来调养一下,也就又开始讲经。这是老人家不到八十,七十九岁的时候,有这麽一劫。这是释迦牟尼佛的寿命,释迦牟尼佛七十九岁走的,老人家也是七十九岁有这一劫,幸好老人家过来了,过来了又继续讲经。
我们就想到,老人家现在还在世,我们就要赶紧的成就,赶紧的要继承他老人家的法脉,我们自己不能够再浑浑噩噩的过。所以当时,那年也是我获得澳洲昆士兰大学终身教授的一年,我就赶快想着,这一生时间有限,三十二岁了,赶紧要办最重要的事。于是我就下定决心辞掉工作,走这条路,这也是老人家给我做的示现。如果他不这样示现,我这个心真的还没有发得这麽快,不会发得这麽勐。当时真的没什麽考虑,还考虑什麽?老人家真的走了,我们怎麽办?我们现在没有修行,就好像襁褓中的婴儿,不能离开父母,所以要赶快长大,我们的法身慧命要赶快长大,不能再考虑。所以二话不说,下定决心,二OO六年我就把工作放下,就走上这条路。所以,能够知父母之年、知老师之年,对自己学业、道业有帮助。
蕅益大师在注解这段话当中说,「喜惧处,正是知处;不喜不惧,便是不知」。如何看自己能不能知父母之年?看自己有没有喜和惧。能够有反应,说明你真有知。见到父母一天天衰老,都没个反应,这就不知,不知即是不孝。对老师也是这样,看到我们恩师年纪这麽大,天天如果还因循度日,这就是没反应,简直叫麻木不仁。麻木不仁,这就不是尊师重道。难道真的到老师走了那天,我们才觉悟,才痛哭一场,才想到赶紧来真干吗?这晚了。所以你能够当下提起这个警觉心,认真的修学,这就是请佛住世。我们说「恩师别走!我们希望您老人家长长久久,最好活二百岁,给我们弘法利生」,只是口头上的,你真有那种恐惧心起来吗?你自己真正依教奉行、断烦恼了吗?还因循度日,说这话是假惺惺的,不是真的,那有什麽效果?所以这个「知」非常可贵,知是念念不忘,念念不忘才是自己修学进步的动力。
江谦先生有个补注说到,「知父母恩深,生死事大,亲爱别离,无能免者,安得不惧?」这是孝子想到父母恩重如山,而父母一天天的衰老,要想到父母生死大事。对父母的尽孝,莫过于帮助父母了脱生死,往生净土。如果父母不能够了生死、出三界,我们对他这生再好,总有一个别离的日子,他一口气不来了,你想对他尽孝都不行,这不能说是大孝。所以真正大孝是什麽?让他生生世世都能离苦得乐,不再搞轮回,究竟解脱。再亲爱的人,都有离别之日,不能免的,这怎麽能够不畏惧?所以下面说,「大慈菩萨偈云:骨肉恩情相爱,难期白首团圆。几多强壮亡身,更有婴孩命尽。劝念阿弥陀佛,七宝池中化生。聚会永无别离,万劫长生快乐」,这是对父母尽大孝,大慈菩萨这首偈子也是劝我们如何尽孝。「骨肉恩情相爱」,黄泉路上无老少,今日有团圆,明日未必有。今天我们能够跟父母在一起,来年可能就形单影只。很多强壮的人都往生了、都走了,还有婴孩刚出生的都会死,所以谁知道父母什麽时候会走?包括自己也是,什麽时候自己会走?自己之年也不可不知。上了年纪的,四十岁以后,真的都要考虑。二十岁的,二十岁也难保,「黄泉路上无老少,孤坟多是少年人」,这就是告诉你、提醒你。所以印光大师给我们做个榜样,常把「死」字挂在额头上,天天想着今天是最后一天,我人生到今天要结束了,怎麽办?有这样的警觉心,你能够开悟,你能断烦恼。所以劝念阿弥陀佛,劝父母念佛,自己也要念佛,求生西方极乐世界。「七宝池中化生」,作阿惟越致菩萨去了,这是三不退的菩萨,到了极乐世界,永远聚会,永不分离。所以你要尽孝,非得将父母送到极乐世界去,自己也要去,这样你永远可以跟父母在一起,「万劫长生快乐」,寿命是无量劫。
所以真正懂得佛法,《论语》这句我们才懂得如何去做;要不然你只知道喜、只知道惧,不知该怎麽做,也不行,这问题没能解决。佛法教你解决的方法,你把你这个恐惧、欢喜都化成劝导父母求生净土的力量,自己修行的功德念念回向父母,希望跟父母同生极乐国。不仅是现世父母,累劫今生,无量劫来所有父母,那就是一切众生,都应该劝导他们求生极乐世界。自己发愿这一生专做这个事情,弘护正法,让众生真正究竟圆满的离苦得乐,你这就是至孝。
本文摘录自《细讲论语》钟茂森博士讲述